门轴吱呀声还未落下,王厉已经率先跨进正堂。
许织夕后颈的指印还在发烫,混合着衿岸的冷香钻进鼻腔,她喉咙发紧,目光扫视着屋内——
白色蜡烛在门两侧的手骨烛台上摇晃,火光将影子拉得很长。
八仙桌摆在堂中,茶盏整齐地码成两排,却全是干的,连茶渍都没有晕开。
靠墙的供桌上摆着牌位,最中间那块雕着缠枝莲纹,“许织夕”三个字被红漆描得十分刺眼。
“各位远道而来辛苦了。”
沙哑的女声从供桌后传来。
许织夕猛地抬头,看见穿着墨绿立领衫的妇人扶着门框站着,鬓角插着银簪,面容与原主记忆里的许母一模一样。
她身后跟着一个穿着月白色旗袍的姑娘,眉峰高挑,正是许白。
王厉的手按在腰间的符袋上,刀疤随着下颌线绷紧:“许夫人?我们是应了请柬来的。”
许母笑了,眼角的皱纹像裂开的蛛网:“请的是我家小女儿的客人,倒麻烦几位道长跑这一趟了。”她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后停留在许织夕脸上,“小织夕,你说是不是?”
许织夕的指尖在袖中掐进掌心。
在原主的记忆里,许母最疼爱她,可此刻那声“小织夕”甜得发腻,像浸了蜜的针。
她垂眸盯着自己的鞋尖——和照壁阴影里那双绣着缠枝莲的黑布鞋,针脚竟丝毫不差。
“母亲。”许白突然开口,月白色旗袍下摆扫过青砖,“我看这几位很面生。前日里张半仙说,要请青城山的真道士来……”她眼尾微微上挑,“这位许姑娘,倒像是跟着来的。”
王厉的符袋哗啦作响:“我们青城山一脉,向来同气连枝。许小姐是怀疑我们的本事?”
顾自突然推了推眼镜,镜片闪过一道冷光:“许宅的请柬是寄到青城山山门下的,如果是假的,我们也不会大半夜摸进来。”他语气平淡,却像在秤上压了块镇纸。
吴彪搓着胖手赔笑:“就是就是,我们厉哥最会驱邪了,上次在……”
“我没问你们。”许白打断他,鞋跟“咔”地碾过青砖,站到许织夕面前,“小织夕,你七岁那年出疹子,是谁半夜背你去土地庙求平安?”
许织夕的呼吸停顿了一下。
原主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是许白。
那年她烧得说胡话,许白背着她走了三里山路,额角撞在庙门上,留下了一道淡淡的疤痕。
此刻许白侧过脸,耳后那道浅痕在烛火下若隐若现。
“是姐姐。”她声音发涩,“姐姐耳后还有疤。”
许白的瞳孔缩了缩,忽然笑出声:“倒真像那么回事。”她伸手要碰许织夕的脸,被王厉一把拦住。
“许小姐,我们是来办事的,不是陪你认亲的。”王厉的声音像砂纸擦过刀背。
许母扶着供桌慢慢坐下,银簪在发间晃了晃:“小织夕,过来给母亲斟杯茶。”
八仙桌上的茶壶泛着青釉光。
许织夕捏起壶柄时,掌心猛地一凉——壶身冰冷刺骨,像刚从井里捞出来一样。
她倒茶时,茶盏里腾起白色水汽,可凑近一闻,只有一股腐叶味。
“好茶。”许母端起茶盏,却没有喝,“小织夕,你小时候最怕打雷,总往我怀里钻。上次托梦说在阴间冷,要母亲给你烧床新被子……”她指节扣着茶盏,“可我烧了三车锦被,你怎么还没收到?”
许织夕的后槽牙咬得发酸。
原主早夭的记忆里没有托梦这回事,但许母的话像一根线,正往她脖子上绕。
她垂眼盯着茶盏里晃动的烛火,听见自己说:“也许是路上被野鬼抢了,母亲再烧些,要用带锁的包袱。”
许母的指甲深深掐进茶盏沿,青釉裂了一道细纹:“锁?好,好。”她突然抬头,目光扫过王厉腰间的符袋,“几位道长,我家小织夕说这宅子里有脏东西,麻烦今晚就把它们请走吧。”
“应该的。”王厉扯了扯战术背心,“我们先去偏房看看——”
“不急。”许白倚着门框,月白色旗袍被穿堂风掀起一角,“小织夕,你腕子上的红绳呢?去年清明我给你编的,说能挡灾。”
许织夕的手腕一凉。
原主记忆里的那根红绳,她穿来时就不见了。
她低头盯着自己的手腕,心跳声震得耳膜发疼。
“许小姐问得真仔细。”顾自突然开口,“我们路上遇到了邪风,许姑娘的红绳被刮跑了。”他推了推眼镜,“不过没关系,等事情结束了,我再给她编一根更结实的。”
许白的目光在顾自脸上停留了两秒,忽然笑了:“那就有劳顾道长了。”她转身扶许母起身,“母亲,我们去后堂歇着,别打扰道长们办事。”
许母被扶着往内室走,经过许织夕身边时,忽然压低声音:“小织夕,你身上怎么有生人的味道?”
许织夕的血液几乎凝固了。
那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像冰锥扎进耳朵。
她望着许母和许白的背影消失在门帘后,才发现自己后背全湿了,冷汗顺着脊椎往下淌。
“许织夕。”王厉的声音像一块冷铁砸过来,“你跟NPC聊得倒挺热乎。”
顾自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像一把刀:“青城山的道士,会连红绳这种小事都记不住?”
吴彪搓着胖手,欲言又止:“厉哥,许姑娘可能太紧张了……”
许织夕望着八仙桌上未动的茶盏,听见自己的声音发哑:“我只是想……多套点消息。”
王厉的刀疤抖了抖,转身往偏房走:“最好是这样。”
顾自跟着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她:“许姑娘,下回说话前,先想想自己是玩家。”
吴彪朝她挤了挤眼睛,小跑着跟上:“走啦走啦,我帮你扛罗盘!”
正堂里只剩下许织夕一人。
白色蜡烛“啪”地爆了个灯花,供桌上“许织夕”的牌位在阴影里泛着幽光。
她摸了摸后颈发烫的指印,忽然听见窗外传来低笑——
“我的新娘,他们在怪你呢。”
衿岸的声音混合着沉水香飘进来,像一根细针,轻轻挑动了她心里的那根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