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纾的意识是被一阵尖锐的骨笛声刺醒的。
鼻腔里塞满了烟火气与某种腐败植物的酸涩，身下是坑洼不平的硬土，硌得她肩胛骨生疼。她挣扎着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首先撞上的，是茅草屋顶缝隙里漏下的、几缕被尘埃切割的阳光——不对，她记得自己明明在红山文化遗址的探方里，正用毛刷清理一只玉鸮图腾的表层浮土，怎么会躺在这种……原始的半地穴式房屋里？
“醒了！玄女醒了！”一个尖利的女声划破昏暗。
林纾猛地转头，撞进一双涂着赤铁矿粉、瞪得溜圆的眼睛里。那是个穿着粗麻短褐的少女，头上插着几根色彩斑斓的羽毛，见她看来，立刻扑通跪地，对着她背包上挂着的北斗七星模型摆件磕头：“玄女息怒，小的们不知是您驾临……”
玄女？驾临？
林纾脑子嗡嗡作响，考古系硕士的理性思维让她下意识摸向口袋——没有手机，只有半卷脱线的《山海经》残卷，封面还沾着探方里的黄土。她再摸背包，云南白药、碘伏棉签、放大镜……这些现代科考装备都在，唯独缺了那只记录数据的平板。
“水……”她嗓子干得冒烟，刚吐出一个字，就被眼前的景象冻僵了。
不远处的地灶旁，几个裹着兽皮的女人正围着一个躺在兽皮上的中年女子。那女子左臂插着一支石镞箭，伤口周围的皮肉已经发黑溃烂，散发着恶臭。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妇人，正将一只活鸡的血直接淋在伤口上，嘴里念念有词：“玄鸟在上，以血饲鬼，求嫘祖首领无恙……”
“住手！”林纾几乎是滚下地铺，连考古服内衬被干草勾破都没在意，“伤口感染了！鸡血会让她死得更快！”
老妇人猛地回头，浑浊的眼睛里充满警惕：“你是何人？敢扰玄鸟祭祀？”
“我是……”林纾卡壳了，总不能说自己是21世纪来的考古硕士。她瞥见自己背包拉链开着，云南白药的白色药瓶滚落在地，灵光一闪，抓起药瓶就往嫘祖（听少女刚才的称呼）身边冲：“我是……玄鸟派来的医者！这种外伤，要用‘神药’外敷！”
她拧开药瓶，也顾不上解释，用随身带的急救包里的镊子夹着酒精棉（幸好还有存货），先清理伤口周围的污血和鸡毛。老巫祝想阻拦，被刚才喊“玄女”的少女——后来林纾知道她叫女魃——一把拉住：“巫祝奶奶，她身上有奇怪的味道，说不定真是玄鸟使者……”
林纾没空理会她们的眼神，专注地处理伤口。嫘祖似乎疼得昏迷过去，只有眉头紧蹙着。当磺胺结晶粉末覆盖在溃烂处时，周围几个围观的女人发出低低的惊呼。林纾没空解释，又拿出纱布（幸好是防水材质的考古专用），用撕成条的内衬麻葛衣固定好。
“好了，”她站起身，额角沁出细汗，“保持伤口干燥，每天用煮沸的干净水清洗，再上这个药。”
老巫祝死死盯着她手里的白药瓶，又看看嫘祖手臂上暂时止住恶化的伤口，干瘪的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倒是女魃，凑上来好奇地戳了戳林纾背包上的北斗七星模型：“玄女娘娘，这是您骑的天星吗？”
林纾心乱如麻。她穿越了，这毋庸置疑。看这半地穴式房屋、磨制石器和粗麻织物，大概率是新石器时代晚期。而“有蟜氏”、“嫘祖”这些词，让她猛地想起《史记》里的记载——难道是炎黄时期？
“把她……带下去。”老巫祝突然开口，声音沙哑，“玄鸟显灵之事，需禀明首领。”
两个壮硕的部落女子上前，林纾本能地想反抗，却被女魃拉住：“玄女娘娘别害怕，是请您去见嫘祖首领呢！”
她被带到另一间稍大的半地穴里，空气中弥漫着草药味。嫘祖已经醒了，靠在兽皮上，左臂缠着林纾给的纱布，眼神锐利地打量着她：“你说你是玄鸟使者？”
“我……”林纾斟酌着措辞，“我来自远方，知晓一些医术。”
“远方？”嫘祖挑眉，“比姜水还要远吗？”
林纾心中一动，姜水是炎帝部落的活动区域，看来这里正是炎黄联盟形成的关键时期。她决定冒险一搏：“比姜水更远，那里的人不用鸡血治伤，而是用‘神药’。”她晃了晃云南白药瓶。
嫘祖沉默片刻，突然道：“老巫祝说，要确认你是否真为玄鸟所派，需饮下‘玄鸟之泉’。”
话音刚落，女魃端着一个黑陶碗进来，碗里是深褐色的液体，散发着怪异的腥甜。老巫祝跟在后面，眼神像鹰隼一样盯着她：“此乃部落圣泉，唯有玄鸟使者可饮之无恙。”
林纾看着那碗液体，考古本能让她瞬间警惕——这颜色，这气味，像极了某些含有乌头碱的植物汁液！她在遗址中见过类似的祭祀坑，先民会用毒酒处决“不祥之人”。
“怎么？玄女不敢喝吗？”老巫祝冷笑。
林纾手心冒汗。拒绝，就是承认自己是凡人，下场可能比毒酒更惨；喝，万一真是毒药……她的目光扫过嫘祖手臂上自己包扎的纱布，又看到女魃眼里天真的崇拜。
“当然敢。”她接过陶碗，指尖触到冰冷的陶壁，突然想起背包里那半卷《山海经》——残卷的最后一页，似乎画着一只类似玉鸮的玄鸟，旁边有模糊的篆字“有蟜氏”。
难道这不是巧合？
她心一横，仰头就要喝，却被嫘祖抬手阻止：“且慢。”
嫘祖接过陶碗，用手指蘸了一点液体，放在鼻尖轻嗅，又用舌尖舔了舔，眉头微蹙：“此乃‘忘忧草’汁，虽苦，却无大碍。老巫祝，是否太过了？”
老巫祝脸色一变，却躬身道：“首领明鉴，只是按规矩……”
林纾暗中松了口气，看来嫘祖在部落里的威望极高。她顺着台阶道：“玄鸟派我来，是为助有蟜氏度过难关，并非为了证明什么。”她顿了顿，看向嫘祖的伤口，“只是这箭伤，若再拖延，恐有性命之忧。”
嫘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将陶碗递给女魃：“带……”她顿了顿，“带这位……贵客去歇息。备好食物。”
林纾跟着女魃走出屋子，夕阳的金辉洒在聚落的图腾柱上——那上面刻着的玄鸟图腾，喙部尖锐，双目圆睁，分明就是她在红山遗址清理出的那只玉鸮的抽象化！
她的心跳骤然加速。
背包里的《山海经》残卷似乎发烫起来，而北斗七星模型摆件的指针，正微微颤动，指向北方那片被夕阳染成血色的山峦——后来她才知道，那里叫涿鹿之野。
而此刻，老巫祝正跪在嫘祖面前，声音低沉：“首领，她的衣物、药瓶，皆非我族所有。若留她在部落，恐生变数……”
嫘祖望着林纾离去的方向，手臂上的伤处传来阵阵刺痛，却远不及刚才那“神药”敷上时的清凉感来得真切。她沉默良久，才缓缓道：“派人盯着她。另外，通知黄帝……有蟜氏，来了个有意思的‘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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