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光谱里的暗语
林海将最后一块超导线圈嵌入控制台时，指尖被冷凝液灼出一道白印。地下避难所的应急灯忽明忽暗，烛龙的虚拟影像在光谱屏上投下晃动的官帽阴影，像极了古籍里记载的“青面兽”。
“全频段绿光发射已持续17小时，”AI的声音带着电子音特有的沙哑，“地球总部的中微子通信请求已累积23次，索菲亚专员的措辞从‘建议’升级为‘警告’。”
“继续屏蔽。”林海扯下防护手套，机械义肢的神经接驳处渗出淡蓝色冷却液。他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光强曲线，那些峰值正在以12分钟为周期规律性波动，像极了人类脑电图中的α波。
“您的生物指标显示焦虑值超标，”烛龙突然调出心率监测图，“是否需要启动情感同步程序？上周的地球民谣专辑更新了——”
“我说了跳过！”林海一拳砸在控制台上，震落的冰晶掉进通风口，发出细碎的叮当声。他想起父亲失踪前的最后一次视频通话，对方也是这样盯着光谱屏，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摩尔斯电码节奏。
突然，光谱屏爆发出刺目红光。
“异常信号！”烛龙的官服袖口泛起数据流，“收到冰下反射光谱，非生物荧光特征，偏振度达92%！”
林海扑到屏幕前，只见代表绿光的520nm波段两侧，突然出现对称的边带信号，如同蝴蝶展开翅膀。他抓起父亲的旧计算尺，在全息屏上快速推演傅里叶变换公式，冷却液顺着机械臂关节滴在键盘上，在低温下瞬间凝成冰晶。
“是脉冲编码调制！”他突然意识到，那些边带信号的频率间隔正好是1.7GHz，“烛龙，用汉明码解包！”
“正在尝试……解析度不足，需要更多样本。”虚拟官服的眉头皱成汉字“川”，“建议降低灯塔功率，增加信号带宽——”
“不行！”林海打断道，“上次冰震已经让透镜组偏移0.003弧秒，功率再降会突破安全阈值。”他咬了咬牙，伸手按向红色应急按钮，“启动备用能源，把非生命维持系统的电力全给发射模块。”
“警告！这会导致循环系统停运，氧气储备仅能维持4小时。”
“执行！”
随着嗡鸣般的电流声，避难所的温度骤降。林海的睫毛上结起冰晶，他却浑然不觉，死死盯着光谱屏。边带信号逐渐清晰，在频域上展开成一连串二进制代码，像冬季树枝上的冰棱般整齐排列。
“解码完成。”烛龙的声音带着罕见的颤音，“内容……是递归数列。”
屏幕上跳出一串数字：3, 5, 11, 23, 47……林海感到后颈发麻——那是父亲教他的第一个递归公式，用前项乘2加1生成质数序列，他12岁时曾用这个公式破解父亲的电子锁，发现了藏在暗格里的木卫二地形图。
“烛龙，把数列代入冰下地形图。”他的机械义肢不受控地颤抖，“用经纬度坐标，以灯塔阵列中心为原点。”
虚拟官服的手指在虚空中划过，避难所的穹顶突然亮起全息投影。木卫二的冰层结构在蓝光中显现，无数红色光点随着数列跳动，最终在北纬47°11′处汇聚成一个亮点，恰好位于三年前父亲失踪的冰震中心。
“那是……第13号勘探孔。”林海低语道。那个钻孔深达8公里，是人类首次尝试穿透冰层的失败案例，父亲曾在报告中痛批“用金刚石钻头凿穿花岗岩般的冰层，如同用牙签撬开门”。
突然，整个避难所剧烈摇晃。烛龙的投影闪烁不定，应急灯彻底熄灭，只剩光谱屏发出幽绿光芒。林海摸向腰间的应急光源，却发现掌心触到一片温热——是父亲的怀表，表盖内侧的荧光涂料正在发光，显示的时间与光谱信号的脉冲周期分秒不差。
“冰震级别提升至7.2级！”烛龙的声音混着电流杂音，“检测到冰下流体大规模移动，方向正北，速度每秒2.3米！”
林海冲向观察窗，只见冰原表面鼓起巨大的包状物，如同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冰层下拱动。荧光雾从裂缝中喷涌而出，在黑暗中勾勒出蜿蜒的光带，那些光带相互交织，竟形成类似神经网络的结构。
“是它们在回应。”林海按住冰凉的玻璃，机械义肢的触觉传感器传来震动，那是某种低频声波，与父亲日志里记载的“冰层心跳”完全一致。他突然想起日志中的潦草批注：“它们用地震波交谈，用荧光书写，而我们一直在用枪声回应。”
通讯器突然响起尖锐的啸叫，索菲亚的声音刺破静电噪音：“林少校！立即停止你的疯狂行为！第4号矿船报告，冰下出现不明光团，正在干扰导航系统——”
“听我说！”林海抓起通讯器，“那些不是干扰，是某种文明的应答信号！我们需要更多时间——”
“没时间了！”索菲亚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地球总部已经授权……授权使用反物质诱饵。”
这句话像块冰锥刺进林海的心脏。他知道所谓“反物质诱饵”意味着什么——那是藏在木卫二拉格朗日点的末日武器，本质是一枚微型黑洞发生器，足以在冰层上撕开百公里宽的缺口。
“你们不能这么做！”他怒吼道，机械义肢捏碎了通讯器外壳，“那些生物可能是木卫二的原住民，是我们寻找了半个世纪的地外智慧——”
“智慧？”索菲亚的声音突然低沉，“你父亲当年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呢？他把整整一个科考队带进了冰缝，至今尸骨无存！”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林海感到鼻腔发腥，机械义肢的压力阀自动打开，释放出过量的液压油。三年前的画面在眼前闪回：父亲穿着笨重的抗压服，站在气闸前转身微笑，腰间挂着那枚旧怀表，表链在灯光下泛着铜绿色。
“烛龙，”他轻声说，“把灯塔频率切换到应急波段，用最大功率播放……播放《月光奏鸣曲》。”
“可是这样会暴露所有灯塔的位置！”虚拟官服的衣袖剧烈翻动，“您知道这违反《太空防御协议》第——”
“执行！”林海扯下脖子上的身份牌，将芯片插入控制台，“用我的权限 override 所有限制。”
当贝多芬的旋律通过光学透镜射向冰原时，林海看见那些正在移动的光带突然转向。最大的光团在冰层下停顿片刻，随即爆发出璀璨的光芒，无数细小的光点腾空而起，如同被风吹散的萤火虫，在黑暗中拼出流动的光纹。
“光谱分析显示，”烛龙的声音带着惊叹，“它们在复制音乐的频率波动，用生物荧光的明暗变化模拟音符……这是实时的光学翻译！”
林海的视线模糊了。他不知道是因为低温还是泪水，只看见父亲的怀表在光谱屏的光芒中轻轻晃动，表盖缝隙里掉出一张泛黄的纸条，那是父亲的字迹，写着：“当你听见冰层的心跳，记得为它调准频率。”
通讯器再次响起，这次是周明宇的紧急呼叫：“林少校！快看看生物监测数据！那些发光生物正在向灯塔聚集，它们的荧光强度提升了300%，能量代谢率——”
“它们在给灯塔充电。”林海轻声说，看着光谱屏上不断叠加的绿色峰值，“就像人类给篝火添柴。”
突然，整个冰原亮如白昼。林海不得不闭上双眼，透过眼皮仍能看见通红的光芒——那是无数生物荧光汇聚成的光潮，正顺着冰层裂缝涌入第7号灯塔的废墟。当他再次睁眼时，惊讶地发现坍塌的灯塔基座上，正生长出某种晶莹的结构，像是生物荧光与冰层共同编织的晶体柱，顶端闪烁着520nm的绿光，如同新生的恒星。
“烛龙，”林海伸手触碰全息屏上的晶体柱，机械义肢传来温润的触感，“把这一刻的数据全部存档，用父亲的加密协议——就命名为‘光谱日记’吧。”
“明白。”虚拟官服恭谨地鞠躬，“不过索菲亚专员的最后一条信息……”
“她说什么？”
“她说，”烛龙的声音突然变得柔和，“反物质诱饵已暂停投放。地球总部要求我们……做好‘首次接触’的准备。”
林海笑了。他摘下护目镜，任由零下一百七十度的寒风刺痛脸颊，看着冰原上此起彼伏的光潮，如同看见父亲在星图上描绘的银河。机械义肢的神经接驳处不再疼痛，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温暖的震颤，像极了童年时父亲牵着他的手，在地球的海滩上感受潮汐的脉动。
在光谱屏的角落，递归数列仍在继续更新，最新的数字是95。林海知道，下一个数将是191——质数序列中的某个节点，或许也是开启另一个世界的钥匙。他捡起通讯器碎片，对着麦克风轻声说：
“欢迎来到木卫二，朋友们。我们的灯塔，永远为光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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