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走……”
那声微弱到几乎被喘息声吞没的恳求,像一根无形的丝线,瞬间缠绕上刘语熙的心脏,勒得她无法呼吸。她瘫坐在冰冷的齿轮旁,浑身脱力,汗水混着灰尘和江逸的血污,粘腻地贴在皮肤上。腰腹间那厚厚缠绕、却迅速被鲜血浸透的纱布,像一道宣告失败的耻辱标记,刺痛着她的眼睛。
**别走?**
她能去哪里?在这荒郊野外的废弃工厂,在这片充斥着血腥、铁锈和绝望的黑暗废墟里,面对一个重伤垂危、体温冰冷的人?
巨大的无力感和更深的恐惧几乎要将她吞噬。她看着江逸那双布满血丝、写满痛苦和疲惫、却死死锁住她的眼睛,那里面翻涌的复杂情绪——痛苦、混乱、被侵犯的暴怒、一丝茫然的脆弱,还有此刻这近乎卑微的恳求——像无数根针,密密麻麻地刺进她的神经。
“我不走。”她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她撑着发软的身体,再次挪近他。手指颤抖着,再次探向他脖颈处的脉搏。
比刚才更微弱了。
而且……**更冷了!**
失血和冰冷的地面正在迅速带走他残存的热量!这样下去,即使血能勉强止住,他也会死于失温!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刘语熙瞬间清醒过来,恐惧被更强烈的求生本能压过。她环顾四周,目光扫过那堆巨大的废弃齿轮和被油布半遮盖的区域。她需要隔绝地面的冰冷!需要保暖!
她挣扎着站起身,不顾膝盖和手肘伤口的疼痛,踉跄着冲向那片油布。油布厚重,沾满了油污和灰尘,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她用尽力气拖拽,将沉重冰冷的油布拖到江逸身边。
然后,她再次俯下身,用尽全身力气,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将他沉重的、毫无知觉的身体,从冰冷的水泥地上,挪到了相对干燥、铺开的油布上。这个简单的动作耗尽了她最后一丝力气,她跪倒在油布边缘,大口喘息,冷汗浸透了后背。
但这还不够!油布只能隔绝地面寒气,他身体的热量依旧在飞速流失!他需要体温!
刘语熙看着江逸苍白死灰的脸,看着他紧蹙的眉头和微微颤抖的身体,看着那被鲜血浸透的纱布……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带着巨大的羞耻和决绝。
**没有别的选择了!**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勇气。她脱下自己同样沾满泥污和血迹的校服外套。里面是一件单薄的棉质长袖T恤。夜间的寒气瞬间侵袭而来,让她打了个寒颤。
然后,她咬着牙,动作有些笨拙地,掀开了江逸那件沾满血污、冰冷僵硬的黑色夹克!一股更浓烈的血腥味和汗味混合着灰尘气息扑面而来。她顾不上这些,也顾不上什么男女之防。她侧身躺下,紧挨着江逸冰冷的身体,隔着那件同样冰冷的T恤,伸出双臂,尽可能多地、紧紧地抱住了他!
**用自己身体的温度,去温暖他!**
当她的身体贴上他冰冷躯干的瞬间,刘语熙忍不住打了个剧烈的寒颤!那感觉就像抱住了一块刚从冰窖里拖出来的石头!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薄薄的衣物,直钻骨髓!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因为失血和寒冷而无法控制的细微颤抖。
她咬紧牙关,忍着那刺骨的冰冷,用尽力气将他抱得更紧。手臂环过他缠着厚厚纱布的腰腹(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脸颊贴在他冰冷僵硬的颈侧。她用自己的体温,像一个笨拙的人体暖炉,试图去焐热这块冰冷的“石头”。
“撑住……江逸……撑住……”她将脸埋在他冰冷的颈窝里,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哭腔,一遍遍地在他耳边低语,像是在给他打气,更像是在给自己支撑下去的勇气,“别睡……求你了……别睡……”
废弃厂房外,酝酿了一整天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巨大的雨点如同密集的鼓点,疯狂地敲打在厂房屋顶的铁皮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狂风从破损的窗户灌入,发出尖锐的呼啸,卷起地上的灰尘和油布的一角。整个空间瞬间被狂暴的雨声和风声填满,仿佛置身于惊涛骇浪的中心。
油布下,狭小的空间里。刘语熙紧紧地抱着江逸冰冷的身体,用自己的体温对抗着外界的寒冷和他体内不断流失的热量。她能感觉到他身体的颤抖似乎轻微了一些,但体温依旧低得吓人。她自己的体温也在快速流失,寒冷和疲惫如同潮水般不断冲击着她的意志。
时间在震耳欲聋的暴雨声中变得模糊而漫长。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刘语熙的意识因为寒冷和疲惫而开始模糊时,她紧贴着江逸颈侧的脸颊,突然感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冰冷的……**温热**!
不是她的体温传导!
是来自他身体内部的、微弱的回暖!
紧接着,她感觉到臂弯中的身体,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江逸?”她猛地抬起头,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和急切。
江逸依旧紧闭着眼睛,但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些。他的呼吸不再像之前那样微弱得几乎消失,而是变得稍微深沉了一些,虽然依旧带着不顺畅的杂音。最明显的是,他的身体似乎不再像之前那样冰冷僵硬,而是有了一丝微弱的、属于活人的柔软和……温度!
他身体的颤抖也几乎停止了。
刘语熙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再次探向他的脖颈。
脉搏!
虽然依旧微弱,但比之前清晰、有力了一些!
而且,他的皮肤,似乎真的没有那么冰冷了!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瞬间冲垮了刘语熙紧绷的神经!她成功了?她的体温真的传递给了他?他挺过来了?!
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灰尘和血污,滚烫地滑落。她将脸重新埋进他带着淡淡血腥味和汗味的颈窝,肩膀因为无声的哭泣而剧烈地耸动起来。是庆幸,是后怕,是这漫长黑暗和绝望中终于看到一丝微光的巨大情感释放。
然而,她的喜悦还没来得及蔓延,臂弯中的江逸身体突然再次剧烈地痉挛起来!这一次不是因为寒冷,而是仿佛体内有什么东西在疯狂燃烧!
刘语熙惊愕地抬起头。
只见江逸苍白的脸上迅速泛起不正常的潮红!他的呼吸变得异常急促而灼热,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滚烫的气息喷在刘语熙脸上!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冷……好冷……”他紧闭着眼睛,眉头再次痛苦地紧锁,嘴唇干裂起皮,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声音沙哑而破碎。
刘语熙慌忙用手背贴上他的额头!
**烫!**
如同烙铁般的滚烫!
高烧!
伤口感染引发的高烧!
刚刚回暖的体温,此刻如同失控的野火,在他体内疯狂燃烧起来!这比失温更加致命!
“不……不要……”江逸的呓语变得混乱而惊恐,身体在油布上痛苦地扭动,“……别……别过来……爸……别……”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绝望:“……别打我!……不是我……不是我做的!……”
“……滚开!……别碰我!……”
“……妈……妈……救我……好疼……好黑……”
破碎的、充满痛苦和恐惧的呓语,如同失控的洪流,从他滚烫的唇间不断涌出!他挥舞着没有受伤的手臂,仿佛在驱赶看不见的恶魔,动作激烈而混乱。那张布满不正常潮红的脸上,表情痛苦而扭曲,额角那道狰狞的痂痕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更加可怖。
刘语熙被这突如其来的高烧和崩溃的呓语惊呆了!她用力按住他挥舞的手臂,防止他碰到腰腹的伤口,听着他口中那些破碎的、充满血泪的控诉和哀求——“爸”、“别打我”、“妈”、“好疼”、“好黑”……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她的心上!
那排深褐色的烟疤!
那通让他瞬间崩溃的电话!
那个巨大的、名为“父亲”的恐怖阴影!
此刻,在伤口感染引发的高烧和昏迷中,彻底撕开了伪装,赤裸裸地、血淋淋地展现在她面前!
他经历的,远不止是身体上的暴力!
是精神上的酷刑!是至亲带来的、无法磨灭的恐惧和绝望!
“江逸!江逸!醒醒!看着我!”刘语熙用力摇晃着他滚烫的肩膀,声音带着哭腔和恐惧,“是我!刘语熙!没有别人!没有人打你!醒醒!”
她的呼喊似乎穿透了高烧的迷雾和噩梦的深渊。江逸挥舞的手臂渐渐停了下来,身体也不再剧烈扭动。但他依旧紧闭着眼睛,呼吸灼热而急促,滚烫的泪水顺着他紧闭的眼角,混着汗水,无声地滑落下来,滴在油布上,留下深色的印记。
“……疼……”他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如同幼兽呜咽般的呻吟,充满了无助和脆弱,“……好疼……”
然后,他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身体彻底软了下来,陷入了更深沉的昏迷。只有那滚烫的体温和眼角不断滑落的泪水,无声地诉说着他正在经历的炼狱。
刘语熙紧紧抱着他滚烫的身体,感受着他灼热的泪水和剧烈的颤抖。外面是震耳欲聋的暴雨,里面是怀中这个在噩梦中崩溃哭泣、浑身滚烫的重伤少年。习题集的裂痕远在天边,药膏和纱布用尽,摔坏的打火机遗落在尘埃里。此刻,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抱着他,用自己同样冰冷的身体,试图分担这份来自地狱深处的滚烫痛苦和无声的哭泣。
黑暗的废墟中,暴雨如注。
一个冰冷的身体,紧紧抱着一个滚烫的灵魂。
绝望与守护,在震耳欲聋的雨声中,无声地交织、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