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空空荡荡、只剩下灰尘的杂物间角落，像一盆冰水，彻底浇熄了刘语熙心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江逸没有回来。他清理掉了所有痕迹，或者说，他根本没有再回到这个属于他痛苦记忆的避难所。
苏晓晓带来的信息——“社会的人找他”、“家里出事”、“他爸”——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不安和恐惧如同实质的阴影，笼罩着她。那个深蓝色的廉价药盒，此刻在书包夹层里，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沉甸甸地灼烧着她的神经。
**他消失了。**
**带着一身旧伤新痕，带着可能再次降临的暴力阴影，彻底消失了。**
习题集的裂痕在书桌上沉默。
药膏在黑暗中沉默。
而她，不能再沉默下去。
一种近乎偏执的冲动驱使着刘语熙。她不顾父母的担忧（借口说去图书馆查资料），不顾膝盖和手肘擦伤带来的隐痛，再次走出了家门。午后的阳光带着一丝暖意，却无法驱散她心底的冰冷。她像一只无头苍蝇，漫无目的地走在熟悉的街道上，目光扫过每一个可能藏匿的巷口、每一个废弃的角落。
学校附近？没有。
他常去的那个破旧台球厅？老板说几天没见他了。
那片他偶尔会骑着机车呼啸而过的城郊结合部？
刘语熙的脚步越来越快，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焦灼。她拦了一辆出租车，报出一个模糊的地名——她曾偶然听人提起，江逸似乎在那里有个“据点”，一个废弃的老厂房。
出租车驶离市区，窗外的景象逐渐变得荒凉。破败的矮房、堆积的工业废料、荒草丛生的空地……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和尘埃的气息。
到达目的地，司机看着眼前这片荒芜破败的景象，又看看后座脸色苍白、明显心事重重的女学生，犹豫着提醒：“小姑娘，这地方……不太安全啊。你要找谁？确定是这里？”
“我……我同学可能在这里。”刘语熙付了钱，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推门下车。
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铁门半敞着，如同怪兽张开的巨口。里面是一个废弃的机械厂，空旷的厂房如同巨兽的腹腔，光线昏暗，只有高处破损的玻璃窗透下几束惨淡的光柱，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巨大的、早已停止运转的机器如同沉默的钢铁骨架，蒙着厚厚的灰尘。角落里堆满了废弃的油桶、破烂的木板和不知名的工业垃圾。空气里充斥着浓重的铁锈味、机油味和一种……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腐朽气息。
“江逸？”刘语熙的声音在空旷死寂的厂房里响起，带着明显的回音，显得格外微弱和孤单。“江逸！你在吗？”
只有死寂回应她。
她强压下心头的恐惧，小心翼翼地走进去。脚下的地面布满油污和灰尘，每一步都踩在松软的、令人不安的垃圾上。光线昏暗，视线受阻。她一边走，一边呼唤，声音在巨大的空间里显得越来越无力。
就在她几乎要绝望，怀疑自己找错了地方时，她的脚踢到了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体。
低头看去。
**那枚银色的打火机！**
它静静地躺在厚厚的灰尘里，防风罩一角凹陷的变形清晰可见，金属外壳也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阴翳。正是篮球场暴雨那天，被他遗落的那一枚！
他果然来过这里！而且就在不久前！
这个发现像一剂强心针，瞬间点燃了刘语熙即将熄灭的希望。她蹲下身，捡起那枚冰冷的打火机，紧紧攥在手心。金属的凉意顺着指尖蔓延，却带来一种奇异的、找到线索的笃定。
她站起身，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不再漫无目的地呼喊，而是像猎犬一样，借助高处投下的微弱光柱，仔细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灰尘上的脚印？散落的烟头？任何微小的痕迹都不放过。
终于，在一堆巨大的、被油布半遮盖的废弃齿轮后面，她发现了一点异常——那里的灰尘似乎有被拖拽过的痕迹，而且……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腐朽气息，似乎在这里变得浓郁了一些。
心脏骤然提到了嗓子眼。刘语熙屏住呼吸，一步一步，极其小心地绕到那堆齿轮后面。
光线更加昏暗。她眯起眼睛，适应着黑暗。
然后，她看到了。
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在厚厚的灰尘和油污之中，蜷缩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是江逸！
他侧卧着，脸埋在臂弯里，身体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仿佛承受着巨大痛苦的姿势蜷缩着。他身上那件标志性的黑色夹克沾满了暗色的污渍，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最让刘语熙心脏骤停的是——他身下的水泥地上，赫然有一大片已经干涸成深褐色、却依旧触目惊心的**血迹**！那血迹浸透了灰尘，形成一片令人心悸的暗沉。
空气里那股浓郁的、混合着铁锈和血腥的腐朽气息，源头就在这里！
“江逸！”刘语熙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变调，她几乎是扑了过去，膝盖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地面上也浑然不觉。
她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试图去触碰他。
指尖传来的是**冰冷**的触感！还有……**粘腻**！
她猛地缩回手，借着高处透下的微弱光线，看清了自己指尖沾染的暗红色——是尚未完全干涸的血！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他还在流血！
“江逸！醒醒！江逸！”她带着哭腔，声音尖锐而破碎，用力去推他的肩膀。
入手是坚硬而冰冷的肌肉，纹丝不动。他毫无反应。
刘语熙的心沉到了冰冷的谷底。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颤抖着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探向他的脖颈——寻找脉搏。
皮肤冰冷。她屏住呼吸，指尖下的触感微弱得几乎难以捕捉，但她还是感觉到了——一下，又一下，极其微弱、极其缓慢、仿佛随时会停止的跳动！
还有脉搏！
他还活着！
巨大的庆幸和更深的恐惧同时席卷了她！庆幸的是他还活着！恐惧的是他现在的状态——冰冷、失血、昏迷不醒！这伤势比她想象的严重百倍！她想起了苏晓晓的话——“社会的人找他”！这一定是那些人干的！
怎么办？
她一个人根本搬不动他！
这里荒郊野外，手机信号微弱！
他需要医生！立刻！马上！
刘语熙的脑子飞速运转，巨大的恐慌几乎要将她淹没。她想起自己书包里的手机。她慌乱地掏出来，屏幕的光在昏暗的角落里显得格外刺眼。信号格果然只有可怜的一两格，时断时续。
报警！
必须报警！
她的手指因为恐惧和寒冷而剧烈颤抖，几乎握不住手机。她用力按亮屏幕，解锁，指尖哆嗦着划过屏幕，寻找那个紧急的号码——110。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拨号键的刹那——
“唔……”
一声极其微弱、仿佛从地狱深处传来的痛苦呻吟，毫无预兆地从江逸紧抿的唇间溢出！
刘语熙的动作瞬间僵住！
她猛地低下头，看向臂弯中的江逸。
他依旧紧闭着眼睛，脸色在昏暗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死灰般的苍白，额角那道结痂的擦痕在灰尘的覆盖下显得更加狰狞。但他的眉头紧紧蹙起，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那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又溢出一丝压抑的、破碎的呻吟。
“……不……要……”极其微弱的气音，几乎被风声和灰尘的浮动声淹没。
刘语熙的心脏狂跳起来！他醒了？还是无意识的呓语？
“……报……警……”那破碎的气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哀求？“不……要……”
这一次，刘语熙听清了！
他在说：**不要报警！**
为什么？
是因为那些“社会的人”？怕报复？
还是因为……他父亲？
那个巨大的、恐怖的阴影再次笼罩下来！刘语熙握着手机的手指僵在半空，如同被冻结。屏幕的光映着她惨白的脸和写满挣扎的眼睛。
报警，他可能立刻得到救治，但可能引来他恐惧的报复或更可怕的后果。
不报警，看着他在这里流血、体温流失、甚至……死掉？
习题集的裂痕在书包里沉默。
药膏在夹层里沉默。
摔坏的打火机在她另一只冰冷的手心里沉默。
而此刻，一个更沉重、更致命的抉择，如同绞索，套在了她的脖子上。
江逸似乎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那微弱的呻吟和呓语停止了，紧蹙的眉头却没有松开，身体似乎蜷缩得更紧了些，仿佛本能地在抵御寒冷和痛苦。他脖颈处那微弱得几乎难以感知的脉搏，成了连接他生命线的唯一证明。
刘语熙看着屏幕上那即将拨出的“110”，又低头看着臂弯中这个浑身冰冷、血迹斑斑、在昏迷中依旧抗拒着外界帮助的少年。
昏暗的废弃厂房里，尘埃在光柱中无声飞舞。浓重的血腥味和铁锈味沉甸甸地压在胸口。时间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手机屏幕微弱的光芒，和她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心跳声，如同催命的鼓点。
深渊就在脚下。
而她手中，握着可能救人、也可能将他推入更黑暗地狱的钥匙。
**拨，还是不拨？**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