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教室里浓重的血腥味、腐败气息和冰冷的绝望,像一层粘稠的油污,死死糊在刘语熙的感官上。江逸那句破碎的“他会弄死我”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她的心脏,余音在死寂的空气中震荡,带来刺骨的寒意。他滚烫的额头抵在她腿上的触感,他死死攥住她手腕的剧痛,他软倒时沉重的身躯……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巨大的恐慌和一种灭顶的责任感,沉甸甸地压垮了她。
“江逸!醒醒!江逸!”刘语熙的声音带着哭腔,颤抖着蹲下身,不顾手腕的疼痛和地上厚厚的灰尘,用力摇晃着他毫无反应的身体。他的皮肤烫得吓人,呼吸微弱而急促,那只被污血浸透的右手,暗红色的液体正缓缓在地面晕开更大的、令人心悸的图案。
**他会死。**
**如果她不管,他真的会死在这里。**
这个认知如同惊雷,瞬间劈开了她所有的犹豫和恐惧!她猛地站起身,踉跄着冲出废弃教室,用尽全身力气在空荡死寂的旧教学楼走廊里嘶喊:
“来人啊!救命!有人昏倒了!快来人——!!!”
她的声音带着极致的惊恐和破音,在空旷的走廊里疯狂回荡,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又反弹回来,形成一片绝望的回响。
几分钟后,急促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先赶到的是两个还在附近收拾器材的体育老师,紧接着是闻声而来的保安和几个尚未离开的老师。当他们看到废弃教室里蜷缩在血污和灰尘中、面色死白、昏迷不醒的江逸时,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快!叫救护车!”一个老师当机立断。
“天哪!这手……怎么伤成这样?!”
“额头也有伤!在发烧!”
混乱中,刘语熙像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雕像,脸色惨白如纸,靠着冰冷的墙壁,右手腕上被江逸攥出的红痕和绷带下的伤口正传来阵阵钻心的痛楚。她看着老师们小心翼翼地抬起江逸,看着他毫无生气的脸和那只触目惊心的手,看着他被抬上匆忙推来的担架……巨大的眩晕感袭来,她几乎站立不住。
“同学?你怎么样?手也受伤了?”一个女老师发现了她的异样,关切地扶住她。
刘语熙只是茫然地摇了摇头,目光死死追随着担架上那个远去的身影,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划破了校园傍晚的宁静,也像一把尖刀,彻底撕裂了刘语熙试图维持的最后一点平静。她被一位老师陪着,浑浑噩噩地也上了救护车。狭窄的车厢里,浓烈的消毒水味混合着江逸身上散发出的血腥和腐败气息,令人窒息。医护人员正在紧急处理江逸的伤口,心电监护仪发出单调而急促的“滴滴”声,屏幕上跳跃的曲线牵动着所有人的神经。
刘语熙蜷缩在角落,紧紧抱着自己的书包,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指尖隔着帆布,能触碰到里面那个冰冷的金属烟盒,和那张写着“别多管闲事”的纸条。冰冷的讽刺感像毒蛇般噬咬着她的心。
医院急诊室的灯光惨白刺眼,如同冰冷的审判席。江逸被迅速推进了抢救室,厚重的自动门在她面前无情地关上,隔绝了里面所有的声响和景象,只留下门上那盏刺目的红灯,像一个冷漠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外面焦急或茫然的人们。
刘语熙被安排在走廊冰冷的塑料长椅上等待。陪她来的老师去办理手续了。空荡的走廊里,惨白的灯光将她的影子投在地上,拉得细长而孤单。手腕的疼痛,内心的惊涛骇浪,以及那沉甸甸的、名为“责任”的巨石,几乎要将她压垮。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抢救室的门纹丝不动,红灯依旧刺眼。刘语熙的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废弃教室里江逸昏迷前那双充满恐惧和绝望的眼睛,回想着他滚烫的呓语“他会弄死我”……
就在这时,一阵冰冷、沉重、带着绝对压迫感的脚步声,如同闷雷般由远及近,敲打在光滑的医院走廊地砖上。
刘语熙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一股源自本能的、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僵硬地抬起头,循着声音望去。
走廊尽头,逆着惨白的灯光,走来一行人。
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穿着剪裁考究的深灰色西装的中年男人。他的步伐沉稳有力,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不容置疑的威压。面容冷峻,线条如同刀削斧凿般坚硬,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最让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睛,鹰隼般锐利,深不见底,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片漠然的审视和一种……令人胆寒的掌控感。他身后跟着两个穿着黑色西装、身形健硕、面无表情的男人,如同两座沉默的黑色铁塔。
**是他!**
**江逸的父亲!**
即使从未见过,刘语熙也在瞬间无比确定!那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那眼神中深藏的冷酷和漠然,完美契合了苏晓晓的描述和她想象中的“冰山”形象!他就像一座移动的冰山,带着凛冽的寒气,瞬间冻结了整条走廊的空气!
江父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精准地扫过抢救室紧闭的大门,扫过门上刺目的红灯,最后,如同冰冷的铁钳,牢牢地锁定了蜷缩在长椅上的刘语熙!
那目光里没有任何询问,没有任何担忧,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仿佛她只是一件需要评估价值的物品,或者……一个需要被处理的麻烦。
刘语熙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她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书包,仿佛那是她唯一的盾牌。
江父的脚步停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他身后的一个黑衣人立刻上前,低声在他耳边快速说了几句,显然是汇报情况。江父面无表情地听着,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刘语熙苍白的脸和手腕上刺眼的绷带。
汇报完毕,黑衣人退后一步。江父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近。
皮鞋踩在地砖上发出的声音,在死寂的走廊里被无限放大,每一步都像踩在刘语熙的心尖上。巨大的恐惧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只能死死地咬着下唇,强迫自己不要瘫软下去。
江父在她面前停下,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完全笼罩了她。他微微垂眸,目光落在她缠着绷带的手腕上,停留了两秒。那眼神冰冷得没有任何情绪,仿佛看的不是伤口,而是一个碍眼的瑕疵。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低沉、平稳,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寒意,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在地:
“是你把他弄进医院的?”
不是询问,而是陈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判定意味。
刘语熙的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她张了张嘴,想解释,想说是他伤得太重昏迷了,是她喊人救了他……但在那冰冷目光的注视下,所有的声音都卡在了喉咙里,只剩下无法控制的颤抖。
“不说话?”江父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弧度没有丝毫暖意,只有冰冷的嘲讽。“看来是了。”他自顾自地下了结论。
他不再看她,目光转向抢救室紧闭的大门,那刺目的红灯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里,没有激起一丝波澜。
“麻烦精。”他低声吐出三个字,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浓重的厌弃和……某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冷酷。仿佛里面正在抢救的,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一件给他带来麻烦的、需要处理的垃圾。
刘语熙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了!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恐惧将她淹没。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江逸口中那个“会弄死他”的阴影是何等庞大、何等无情!
就在这时,抢救室的门“咔哒”一声,开了。
一个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生走了出来,脸上带着疲惫和凝重。他摘下口罩,目光扫过走廊,最后落在气场最强的江父身上。
“哪位是江逸的家属?”
江父上前一步,姿态从容,仿佛只是来处理一桩寻常公务。“我是他父亲。情况如何?”
医生看了一眼江父和他身后气势迫人的保镖,又瞥了一眼旁边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刘语熙,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还是专业地汇报道:“病人情况很危急。右手伤口严重感染引发败血症,高烧40度以上,同时伴有头部外伤感染和急性胃出血症状。失血过多,血压很低。现在需要立刻进行紧急手术清创、控制感染和止血,否则……有生命危险。”
“生命危险”四个字像重锤砸下。刘语熙的身体晃了一下,扶住了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
江父的脸上却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听到的只是“需要更换一个零件”这样平常的消息。他甚至没有立刻回应医生,而是慢条斯理地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块纯白色的、质地极佳的手帕,动作优雅地擦了擦手,仿佛要拂去什么不存在的灰尘。
然后,他才抬起眼,看向医生,声音平静无波:“那就做手术。用最好的药,最好的医生。钱不是问题。”语气平淡得像在吩咐秘书订一间餐厅。
“好的,请家属签一下手术同意书和病危通知书。”医生递过来几份文件。
江父接过笔,看也没看文件上的内容,龙飞凤舞地在指定位置签下自己的名字。动作流畅,没有丝毫犹豫,仿佛签的只是一份无关紧要的合同。
签完字,他将笔递还给医生,目光再次转向靠在墙边、面无人色的刘语熙。这一次,他的眼神更加锐利,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和赤裸裸的警告。
“你,”他用下巴点了点刘语熙,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走廊的寂静,带着一种冻结灵魂的寒意,“跟我过来。”
说完,他不再看她,径直转身,走向走廊尽头一处相对僻静的拐角。他身后的两个黑衣人如同影子般跟上,其中一人留在拐角入口处,像一尊门神,隔绝了外面的视线。
刘语熙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巨大的恐惧让她双腿发软,但江父那不容抗拒的目光和命令式的语气,像无形的绳索,牵引着她,一步一步,如同走向刑场般,挪向那个冰冷的拐角。
惨白的灯光下,江父高大的身影背对着她,面向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窗外城市的霓虹灯光映照在他冰冷的侧脸上,明明灭灭,更添几分莫测的寒意。
刘语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垂着头,双手紧紧攥着书包带,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江父缓缓转过身。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那双鹰隼般锐利冰冷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刘语熙,目光像手术刀一样,似乎要将她从里到外彻底剖析干净。那审视的目光最终停留在她缠着绷带的手腕上,又缓缓移到她苍白的脸上。
“刘语熙?”他准确无误地叫出了她的名字,声音里没有任何疑问,只有冰冷的确认。“高三(一)班,年级第一,品学兼优。”他像念简历一样,语气平淡地陈述着关于她的信息。
刘语熙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震惊!他调查过她?!这么快?!
江父对她的震惊视若无睹,继续用那毫无起伏的冰冷语调说道:“你喜欢多管闲事?”
刘语熙的呼吸一窒。
“昨天在医务室,是你。”江父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今天在废弃教室,也是你。把他弄成这副鬼样子送进医院,还是你。”
每一个“是你”,都像冰冷的鞭子抽打在刘语熙的心上。她想反驳,想说不是她弄伤的,是她救了他……但在江父那洞悉一切、充满压迫的目光下,所有的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不管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江父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威压,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阴影完全笼罩了刘语熙,“也不管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他微微俯身,冰冷的气息几乎拂过刘语熙的额发,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死死锁住她惊恐的瞳孔,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吐出,如同法官宣读最终判决:
“从现在起,离我儿子远点。”
“把你的嘴闭紧。”
“今天这里发生的一切,你看到的,听到的,一个字都不准往外说。”
“如果让我知道,因为你多嘴,或者因为你再靠近他,而引来任何不必要的麻烦或风言风语……”
江父的话音刻意顿住,嘴角勾起一抹极其冰冷、极其残酷的弧度。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的威胁,比任何具体的恐吓都更加令人胆寒!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寒冰,缓缓扫过刘语熙缠着绷带的手腕,又缓缓移到她纤细的脖颈,最后定格在她因恐惧而睁大的眼睛上。
那眼神里蕴含的意味再明显不过——那是一种对蝼蚁生死的漠视,一种可以轻易将她和她珍视的一切碾碎的、绝对的力量!
“听明白了吗?”冰冷的问句砸下,不是询问,是命令。
刘语熙的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她看着江父那张近在咫尺的、冷酷无情的脸,看着他眼中深不见底的黑暗和漠然,仿佛看到了江逸所有痛苦的根源,也看到了自己渺小如尘埃的未来。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是塞满了冰冷的砂砾,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在那如同实质的恐怖威压下,极其艰难地、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一滴冰冷的泪水,不受控制地从她眼角滑落,砸在冰冷的地砖上,瞬间碎裂,无声无息。
习题集的裂痕早已被遗忘。
医药包的残骸失去了意义。
摔坏的打火机和装着碘伏棉签的烟盒,成了遥远的符号。
此刻,在这惨白的医院走廊拐角,在抢救室刺目的红灯映照下,在江父那如同冰山般庞大无情的阴影笼罩中,刘语熙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她所珍视的秩序、规则、甚至生命本身,在这个男人面前,都脆弱得不堪一击。
她被迫签下了一份沉默的契约。
用她的恐惧,用她可能面临的毁灭,作为交换。
交换那个正在手术室里与死神搏斗的少年,一个……不被她“看见”和“打扰”的未来?
冰冷的绝望,如同手术室大门上那盏永不熄灭的红灯,将刘语熙彻底钉在了这片名为“现实”的残酷废墟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