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声刺得耳膜生疼。苏晚晴睁开眼,刺目的阳光从梧桐叶间隙扎下来,晃得她眼前发黑。后背黏着汗湿的的确良衬衫,布料摩擦着皮肤,又痒又疼。
"晚晴?"熟悉的声音从右侧传来,"申请书我帮你填好了。"
她猛地转头。陈志远站在半步之外,白衬衫第二颗纽扣松着,露出锁骨上一小块暗红色胎记——那是前世他们第一次约会时,她开玩笑说像朵小梅花的印记。
1977年的陈志远。二十五岁,头发乌黑浓密,鼻梁上还没架起那副金丝眼镜。他手里捏着张对折的纸,边缘被汗浸得发软。
"这是...1977年?"苏晚晴听见自己声音在发抖。掌心传来尖锐的疼痛,低头看见指甲已经掐进肉里,月牙形的红痕渗出细密血珠。
陈志远喉结动了动:"天太热,你中暑了?"他伸手要扶,被她侧身避开。那只悬空的手僵了僵,转而指向教育局铁门:"马上叫到你了。"
顺着望去,褪色的红横幅在热风里啪啪作响,"高考录取"四个字被晒得发白。铁栅栏上残留的大字报碎片像溃烂的伤口,露出底下斑驳的灰墙。队伍最前方,戴蓝袖套的工作人员正核对户口本。
记忆突然劈进脑海。前世这天,陈志远就是用这张"代领申请书",拿走了她的北大录取通知书。三个月后,她成了纺织厂女工;而顶替她上大学的林月华,穿着的确良连衣裙来车间视察时,腕上戴着她奶奶传下来的银镯子。
"同志!这儿!"陈志远突然高喊,拽着她往前挤。他衬衫后背洇开深色汗迹,形状像只张牙舞爪的蜘蛛。
办事员老王从花镜上方打量他们:"材料?"
"结婚证和代领申请。"陈志远抢先递上两张纸。结婚证边角卷着,双喜字褪成淡粉色。苏晚晴盯着他发抖的小指——前世三十年都没发现,这人撒谎时小指会抽搐。
老王皱眉:"考生本人来了还代什么领?"
"她不舒服。"陈志远胳膊横挡在苏晚晴面前,袖口樟脑丸味混着汗酸味,"您看这章..."
"王叔!"苏晚晴突然提高音量,"我是县中学的苏晚晴。"她清晰看到老王眉毛跳了下——去年他女儿数学竞赛,是她熬夜帮忙补的课。
钢印在录取通知书上压出清晰的凹痕。阳光擦过鲜红印章,在"北京大学"四个字上淌下一道血似的反光。陈志远呼吸突然变重,伸手要接。
"刺啦——"
纸张撕裂声惊飞了树上的麻雀。苏晚晴把代领申请书撕成两半时,陈志远脸上还挂着笑。四片,八片,碎纸从她指间飘落,纤维断裂处翘起细小的白茬。
"你疯了!这可是..."陈志远扑去抓空中纸屑,膝盖撞到水泥地闷响。
"从今天起。"苏晚晴把录取通知书按在胸前,纸张隔着衬衫传来微微震动,"我的命只攥在自己手里。"
人群响起倒吸气声。碎纸落在陈志远发顶,像可笑的孝布。树影在他扭曲的脸上投下跳跃的光斑,喉结上下滚动几次才挤出声音:"你会后悔的..."
苏晚晴转身时瞥见树荫下的身影。林月华攥着个牛皮纸信封,指节发白。两人视线相撞的瞬间,对方慌忙低头,信封边角被捏出尖锐的折痕——和前世装通知书的信封一模一样。
蝉鸣突然停了。苏晚晴摸着通知书上凸起的钢印,突然笑起来。这次轮到她在阳光下,看别人躲在阴影里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