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无光 (二)

第二章：破碎的月光

医院的走廊长得没有尽头。

林小满机械地迈着步子，消毒水的气味钻进鼻腔，勾起她最不愿回想的记忆。一年前的今天，就是在这家医院，周子瑜的手在她掌心慢慢变冷。现在，她又站在了这里，穿着他们初遇时的那件蓝裙子。

"小姐，探视时间已经结束了。"护士站的护士抬头看了她一眼。

小满没有回答，只是继续向前走。电梯门开了，她走进去，按下顶楼的按钮。电梯上升的过程中，她摸出胸前的半月吊坠——林阳送她的十六岁生日礼物，如今已被摩挲得发亮。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顶楼安静得可怕，只有安全出口的指示灯散发着幽幽绿光。夜风从半开的窗户灌进来，吹乱了小满枯黄的发丝。

她走到窗前，俯瞰这座城市的万家灯火。一年了，没有周子瑜的一年。小满闭上眼睛，那些画面又争先恐后地涌上来——

高考前三个月，周子瑜在课堂上突然倒下时，粉笔从老师手中跌落，在地上摔成两截的声音；医生宣布"胶质母细胞瘤晚期"时，周子瑜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还有最后那晚，监测仪发出刺耳鸣叫时，她握着的那只手逐渐失去温度的过程。

"别哭，我没事。"周子瑜清醒时的声音还在她耳边回响。

小满猛地睁开眼睛，冷汗已经浸透了后背。自从周子瑜走后，这样的闪回几乎每晚都会造访她的梦境。而比梦境更可怕的，是那些幻觉。

有时她正走在街上，突然就看到林阳满身鲜血地站在马路对面，用破碎的声音质问："为什么没保护好我？"有时她在便利店打工，一抬头就看见周子瑜痛苦地蜷缩在货架旁，像他生命最后那些日子一样呻吟。最可怕的是那次在浴室，她看到镜中的自己变成了周子瑜临终时的模样，消瘦得不成人形。

"创伤后应激障碍伴随重度抑郁。"心理医生推了推眼镜，"需要药物治疗配合心理疏导。"

小满把诊断书撕得粉碎。药物只能让她昏睡，却赶不走那些如影随形的幻觉。她开始害怕睡觉，害怕镜子，害怕一切可能触发回忆的事物。只有胸前的半月吊坠能给她一丝虚幻的安全感，那是林阳和周子瑜都曾触碰过的东西。

一个月前，她在半夜惊醒时发现自己把手臂抓得鲜血淋漓。指甲缝里塞着皮肉，床单上沾着斑驳血迹，而她竟不记得疼痛。那一刻，小满突然明白了什么。她平静地起床，用冷水冲洗伤口，然后对着镜子露出一个微笑。

"很快就能见到你们了。"她轻声说。

现在，站在医院顶楼的边缘，夜风拂过她的脸颊，小满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她掏出手机，翻到相册里仅存的两张照片——一张是林阳高中毕业时拍的，阳光下的少年笑得灿烂；另一张是她和周子瑜在河堤上的合影，他的手搭在她肩上，两人都穿着校服。

"哥，子瑜。"小满的声音消散在夜风中，"这次，换我来找你们。"

她爬上窗台，月光如水般倾泻而下，半月吊坠在胸前泛着冷光。小满想起林阳说要带她去看会发光的海水，想起周子瑜说要一起租房子。这些承诺像泡沫一样美丽而脆弱，一触即破。

"小满！"

幻觉中，她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低头看去，林阳和周子瑜站在楼下，朝她张开双臂，就像多年前哥哥保护她免受父亲巴掌时那样。他们的笑容那么真实，那么温暖。

小满向前迈出一步。

坠落的过程中，时间仿佛被拉长。她看见自己五岁时被父亲推倒在地，额头撞在桌角流血；看见十岁那年林阳偷偷塞给她的半碗米饭；看见母亲离开时决绝的背影；看见周子瑜在图书馆接住那本《小王子》时带笑的眼睛。

最后，她看见月光。那么亮，那么冷，照在她永远无法圆满的名字上。

地面越来越近，林阳和周子瑜的手臂近在咫尺。小满闭上眼睛，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

这一次，终于没有人会推开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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