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没有凝固,它只是被压缩成了令人窒息的瞬间。火焰咆哮着,像无数条饥饿的毒蛇,沿着散落的纸张、木质的桌腿、垂落的破布帘疯狂蔓延。浓烟翻滚,带着塑料和药品燃烧的刺鼻毒气,灼烧着喉咙和眼睛。诊所唯一的光源就是这跳动的、吞噬一切的橘红烈焰,将沈夜和林暮惊恐扭曲的影子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如同地狱的壁画。
“豆芽——!”林暮的嘶喊被浓烟呛得变了调,带着撕心裂肺的惊恐。他挣脱沈夜抓着他手臂的手,不是向后门逃,而是本能地、踉跄地扑向诊所最里面那个堆放旧物的小隔间!那里,透过浓烟的缝隙,隐约可见废弃床单下蜷缩的小小身影,正发出微弱而痛苦的咳嗽声。
“林暮!你他妈疯了!”沈夜目眦欲裂,怒吼声淹没在火焰的爆裂声中。后门近在咫尺,那是唯一的生路!但林暮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浓烟和火焰交织的隔间入口。
一股冰冷的、混杂着恐惧和暴怒的洪流瞬间冲垮了沈夜仅存的理智。他不能丢下林暮!更不能丢下那个像小兽一样依赖他们的小女孩!
“操!”沈夜低吼一声,没有任何犹豫,猛地扯下身上那件被汗水和血水浸透的破烂T恤,迅速捂住口鼻,紧跟着林暮冲进了那片火舌肆虐、浓烟最烈的死亡区域!
隔间里如同炼狱。温度高得皮肤刺痛。火焰已经舔上了堆放的旧床单、废弃病历夹,浓烟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林暮正跪在地上,疯狂地掀开那些燃烧的、滚烫的布料,他的白大褂下摆已经窜起了火苗!但他浑然不觉,双手被烫得通红,只是徒劳地、绝望地扒拉着,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呜咽。
“让开!”沈夜冲过去,一把将几乎要扑进火堆里的林暮粗暴地拽开,力道之大让林暮重重摔在地上。沈夜看准了豆芽蜷缩的位置——就在一堆燃烧的旧床单和倾倒的铁架之间,火焰正从两侧包抄过去!小女孩的脸被熏得乌黑,眼睛紧闭,小小的身体因咳嗽而剧烈抽搐,意识似乎已经模糊。
没有时间了!沈夜甚至能感觉到头发被高温烤焦的糊味。他环顾四周,目光锁定在隔间角落里一个半人高的、废弃的金属消毒桶上!桶是空的,但异常沉重。
“啊——!”沈夜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肾上腺素飙升至顶点!他弓身,用尽全身力气,肌肉贲张,青筋如同虬龙般在手臂和脖颈上暴起!沉重的金属桶被他硬生生抱起,如同举起一座小山!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金属桶被他用尽全力砸向那堵在豆芽身前、正在熊熊燃烧的木架和堆积的杂物!火星、燃烧的碎木、滚烫的金属碎片四散飞溅!一条狭窄的、冒着烟火的通道被强行砸开!
灼热的气浪和碎片冲击在沈夜赤裸的上身,留下道道焦黑的痕迹和细密的血口,但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他丢开变形的桶,如同出闸的猛虎,一个箭步冲过还在燃烧的缺口,滚烫的地面灼烧着他的脚底。他一把将蜷缩的豆芽从滚烫的角落捞起,紧紧护在怀里,用自己的背脊挡住身后舔舐过来的火焰!
“走!”沈夜朝着倒在地上、被巨响震得有些发懵的林暮嘶吼,声音沙哑如同破锣。
林暮猛地惊醒,看到沈夜怀里的豆芽,眼中爆发出绝处逢生的光芒。他挣扎着爬起来,不顾手上和身上的灼伤,跌跌撞撞地冲向被沈夜砸开的通道。
三人如同穿越火线的残兵,沈夜抱着豆芽冲在最前,林暮紧随其后。隔间的火焰被沈夜暴力破开的通道扰乱了气流,反而更凶猛地从破口处向外喷涌!滚烫的气流和浓烟几乎令人窒息。
后门!那扇通往小巷的生门就在几米之外!但肆虐的火焰已经蔓延到了门口附近,点燃了堆放在那里的杂物和药品纸箱,形成了一道火墙!火焰贪婪地舔舐着门框,发出噼啪的爆响。
“咳咳…门…门锁着!”林暮冲到门边,用力去拧那锈迹斑斑的门把手,纹丝不动!显然被人从外面动了手脚,或者年久失修彻底卡死!绝望再次攫住了他。
沈夜将怀里的豆芽塞给林暮:“抱紧她!捂住她的口鼻!”他没有任何废话,后退两步,深吸一口气——尽管吸入的满是毒烟——然后如同炮弹般狠狠撞向那扇被火焰包裹的木门!
“砰!!!”
木门剧烈震动,灰尘簌簌落下,但门栓处发出金属扭曲的刺耳声,门框裂开一道缝隙,却并未洞开。火焰被撞击的气流激得更高,燎着了沈夜手臂的汗毛。
“砰!!!”
第二下!沈夜像一头不知疼痛的蛮牛,用肩膀,用全身的重量,再次狠狠撞去!碎裂的木屑飞溅,门框的裂缝扩大!他裸露的肩膀和手臂被火焰燎过,瞬间起了水泡,皮肤焦黑一片,但他眼中只有那扇门!
“哐当——!!!”
第三下!伴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断裂声,老旧的木质门框终于不堪重负,连带着变形的门栓彻底崩开!燃烧的木门向内轰然倒塌,砸在地上,火星四溅!
冰冷的、带着雨水泥土气息的空气瞬间涌入,冲淡了灼热和毒烟!
“走!”沈夜一把抓住几乎脱力的林暮,将他连同豆芽一起推出了门外!
三人滚落在诊所后巷冰冷潮湿的泥水里。瓢泼大雨兜头浇下,瞬间浇灭了林暮白大褂上蹿起的火苗,也冲刷着他们身上的烟灰和血迹。刺骨的冰冷和劫后余生的剧烈喘息交织在一起。
沈夜仰面躺在泥水里,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被高温灼伤和撞击带来的剧痛。雨水冲刷着他赤裸上身的伤口,混合着血水流淌下来。他侧过头,看向旁边。
林暮跪坐在泥水中,紧紧抱着怀里的豆芽,用身体为她挡着雨。小女孩依然昏迷,小脸惨白,但胸膛微微起伏。林暮低着头,湿透的头发贴在额前,肩膀剧烈地抖动着,分不清是冷的,还是别的什么。他的一只手还死死攥着那张染血的、只剩下小半张的旧照片碎片,另一只手则颤抖着,一遍遍抚摸着豆芽冰冷的小脸,检查她的脉搏和呼吸。
“她…怎么样?”沈夜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
林暮猛地抬起头。雨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镜片早已不知去向,那双总是冷静甚至疏离的眼睛,此刻赤红一片,里面翻涌着劫后余生的惊悸、深不见底的痛苦,还有…看向沈夜时,一种从未有过的、极其复杂的光芒。那光芒里,有震惊,有后怕,或许…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震动。
“脉搏…很弱…呼吸…有烟尘…需要…需要立刻…”林暮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职业的本能让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判断伤情,但巨大的情绪冲击让他几乎无法组织语言。
沈夜挣扎着想坐起来,肋部和肩膀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他咬紧牙关,用没怎么受伤的那只手撑地,硬是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雨水冲刷着他身上的血污和焦黑,露出下面狰狞的伤口和灼痕。他像一尊从地狱爬回来的浴血战神,走到林暮身边,伸出手。
“给我。”他言简意赅。
林暮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小心翼翼地将怀里昏迷的豆芽托付给沈夜。沈夜用相对完好的左臂稳稳地抱住小女孩,将她冰冷的身体尽量贴近自己残留着体温的胸膛,用破烂的衣襟为她遮挡风雨。
“能走吗?”沈夜低头看着林暮。林暮的手上和手臂都有明显的烫伤,膝盖在撞击中也受了伤,加上情绪的巨大波动,状态极差。
林暮深吸一口气,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不知是雨还是泪的水痕,眼神重新凝聚起一丝属于医生的坚韧。他点点头,咬着牙,用手撑着泥泞的地面,艰难地站了起来,虽然脚步虚浮,但站住了。
雨夜的城市冰冷而空旷。两个伤痕累累的男人,一个抱着昏迷的小女孩,一个踉跄着跟随,在空无一人的贫民窟后巷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跑。目的地是最近的社区医院,虽然条件简陋,但这是唯一的选择。
沈夜感觉怀里的豆芽轻得像一片羽毛,又沉重得像整个世界。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伤口,灼伤的皮肤在雨水和冷风的刺激下传来钻心的痛楚,吸入的浓烟让他的肺部如同火烧。但他不敢停,也不能停。林暮跟在他身后,喘息粗重,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但他紧紧咬着牙,没有落下。
不知跑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社区医院那盏昏暗的灯光。沈夜如同濒死的旅人看到绿洲,用尽最后力气冲了进去。
“医生!救人!”沈夜的嘶吼打破了深夜医院的寂静。
值班的医生和护士被他们三个的惨状吓了一跳。沈夜赤裸的上身布满可怖的灼伤、撞伤和血口,林暮白大褂破烂不堪,手臂和手部烫伤明显,脸上毫无血色。最令人揪心的是他怀中那个昏迷不醒、小脸乌黑的孩子。
“快!孩子吸入性损伤!****O中毒!需要吸氧!清理呼吸道!检查烧伤!”林暮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用最简洁专业的术语快速交代病情,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这一刻,那个被埋葬的外科主任仿佛短暂地回来了。
医护人员立刻行动起来,迅速将豆芽安置在急救床上,推进了抢救室。
看着抢救室的门关上,红灯亮起,沈夜和林暮紧绷的神经终于“嗡”的一声断裂。强撑的力气瞬间被抽空。
沈夜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出的痰带着黑色的烟灰。每一次咳嗽都震得他全身伤口剧痛。他疲惫地闭上眼,感觉身体像散了架,冰冷和疼痛深入骨髓。
林暮则像一尊被雨水泡透的石像,僵直地站在抢救室门口,湿透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过分消瘦的轮廓。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门,双手无意识地紧握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旧伤里,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在地上汇成一小滩水渍。那张被撕碎又染血的小半张照片碎片,不知何时掉落在脚边,在冰冷的地板上显得格外刺眼。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急救室里传出的仪器声如同催命的鼓点,敲打在两人紧绷的心弦上。
不知过了多久,抢救室的门终于开了。一个护士走了出来。
沈夜猛地睁开眼,挣扎着想站起来。林暮的身体瞬间绷紧,几乎要冲过去。
护士看着他们,脸上带着疲惫但松了口气的表情:“孩子暂时脱离危险了。吸入性损伤,轻度一氧化碳中毒,有点缺氧,万幸没有严重烧伤,主要是惊吓和吸入烟尘。已经上了氧气,在监护观察。你们…谁是家属?”
悬着的心重重落下,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虚脱感。沈夜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气,重新靠回墙壁,感觉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林暮紧绷的身体晃了晃,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支撑的力气,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他低着头,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抖动起来,不是哭泣,而是一种压抑到极致、濒临崩溃的生理性颤抖。他抬起双手,捂住了脸,指缝间有水迹不断渗出,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那是一种劫后余生、自责、后怕和巨大压力释放后,彻底失控的情绪洪流。
沈夜看着身边蜷缩成一团、无声颤抖的林暮,看着他捂着脸的指缝间不断滴落的水珠,看着他脚边那张染血的、破碎的旧照片…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的情绪在沈夜冰冷坚硬的心底悄然滋生。不是怜悯,不是同情,更像是一种…感同身受的钝痛。
他想说点什么,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却只发出嘶哑的气音。最终,他只是艰难地抬起那只相对完好的左手,迟疑了一下,然后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力度,重重地按在了林暮那冰冷、颤抖的肩膀上。
手掌下的身体猛地一僵。战斗似乎停顿了一瞬。
林暮没有抬头,没有推开那只带着体温和粗糙厚茧、同样伤痕累累的手。他只是将脸更深地埋进掌心,压抑的呜咽声终于从指缝中断断续续、破碎地泄露出来,像受伤野兽的哀鸣,在寂静的医院走廊里,被外面淅沥的雨声模糊。
时间在冰冷的走廊长椅上缓慢流淌。沈夜身上的伤口在短暂的麻木后,开始传来更清晰、更尖锐的疼痛,尤其是肋部,每一次呼吸都像有刀子在刮。林暮的情绪似乎稍微平复了一些,但依然沉默地坐在那里,脸色苍白如纸,目光空洞地望着抢救室紧闭的门,仿佛灵魂被抽离。
一个护士走过来,看着两人惨不忍睹的样子,叹了口气:“你们也需要处理伤口。尤其是你,”她看向沈夜,“身上的烧伤和撞伤必须清创消毒,还有你吸入了大量浓烟,需要检查肺部。还有你,医生,”她看向林暮,“手上的烫伤和膝盖的挫伤也不能耽搁。”
林暮像是没听见,毫无反应。
沈夜皱了皱眉,用嘶哑的声音说:“先给他处理。”他指了指林暮。
护士无奈,只好先拿来简易的清创包,蹲下身准备处理林暮手上和手臂的烫伤。当冰冷的消毒棉球触碰到伤口时,林暮的身体才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空洞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焦距。他默默地、顺从地伸出手,任由护士处理,整个过程一言不发,像个失去灵魂的木偶。
沈夜靠在墙上,忍着痛楚,看着林暮这副样子,心头那股无名火又隐隐窜起,却又无处发泄。他烦躁地别开脸,目光扫过走廊尽头幽暗的拐角。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一点极其微弱的、不自然的反光。那反光来自拐角处一个不起眼的、贴着“设备间”标识的门框上方角落。非常微弱,如果不是沈夜这种在地下世界摸爬滚打、对异常光线有着野兽般直觉的人,几乎不可能发现。
那是什么?摄像头?不像。社区医院这种地方,走廊里通常不会有那么隐蔽的监控探头。
沈夜的瞳孔骤然收缩!一个极其不祥的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监听器?或者…针孔摄像头?
他猛地想起那个在雨夜嚣张而来、投掷燃烧瓶后疾驰而去的引擎声!想起被从外面卡死的后门!这场火,绝非偶然的爆复!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目标不仅仅是诊所,更是他们三个人!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比刚才的火海更让他感到冰冷刺骨。他身上的伤痛似乎都感觉不到了,全身的肌肉再次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按在林暮肩上的手,身体微微调整角度,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死死锁定了走廊尽头那个可疑的角落。
“护士,”沈夜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打断了护士的动作,“这里…有监控吗?特别是那个拐角。”他朝设备间的方向微微抬了抬下巴。
护士愣了一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茫然地摇摇头:“走廊尽头?没有啊,我们医院的监控都在大门口和收费处。那里是设备间和杂物通道,平时没人去的。”
沈夜的心沉了下去。没有监控…那刚才的反光是什么?他的直觉在疯狂报警!
林暮似乎也察觉到了沈夜语气和姿态的异常变化。他终于从自己的世界里抬起头,苍白的脸上带着一丝茫然和警觉,顺着沈夜的目光也看向那个幽暗的拐角。
就在三人(包括护士)的注意力都被那个可疑角落吸引的瞬间——
“嘀嘀嘀…嘀嘀嘀…”
一阵微弱但清晰的、规律性的电子蜂鸣声,突然从林暮那件沾满泥污、被随意丢在长椅上的破烂白大褂口袋里传了出来!
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走廊里却异常刺耳!
林暮的身体猛地一僵!他下意识地伸手摸向口袋——那里面除了他从不离身的听诊器(此刻也沾满了污迹),只有…只有那张被他从火场里带出来、属于“蝰蛇”手下老猫的名片!名片上有一个电话号码,背面印着一个狰狞的蛇头图案!
蜂鸣声,正是从名片的位置发出的!那根本不是一张普通的名片!
沈夜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他死死盯着林暮掏出的那张诡异震动的名片,又猛地抬头看向走廊尽头那个黑暗的拐角!
一种被毒蛇在暗处窥伺的、毛骨悚然的感觉,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他们自以为逃离了火海,却似乎落入了另一个更加阴险、更加致命的陷阱!那个幕后黑手,不仅知道他们在这里,甚至…正在“听”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