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城头,劫后余生的欢呼如同浪潮般席卷,却带着难以言喻的悲怆。士兵们相互搀扶着,看着城下堆积如山的敌我尸体,看着那被一刀两断的攻城犀残骸,再看向那面依旧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却更显残破的“林”字帅旗,以及旗杆下那个倒下的身影,无不泪流满面,哽咽失声。
“将军——!”
张魁和陈锋如同疯了一般扑到林渊身边。林渊双目紧闭,脸色灰败如金纸,气息微弱得几乎断绝,胸前的绷带再次被黑血浸透,身体冰冷得如同寒玉。那强行凝聚的最后一丝天人意志,在斩出那惊世一刀、震慑退狄军后,彻底耗尽!蚀骨封魂咒和玄冥煞气失去了压制,如同脱闸的洪水,在他残破的躯体内疯狂肆虐,将他推向了真正濒死的边缘!
“快!抬将军回帅府!不惜一切代价!吊住将军的命!”张魁嘶声咆哮,声音带着哭腔和不容置疑的决绝!将军不能死!朔方城的精神支柱不能倒!
就在这混乱、悲痛、几近绝望的时刻!
“呜——呜——呜——!!!”
一阵截然不同、却更加雄浑激昂的号角声,如同滚滚春雷,从遥远的天际传来!紧接着,大地开始微微震颤!极目远眺,在狄军大营后方的地平线上,一道由无数黑色铁骑组成的洪流,如同撕裂阴云的闪电,正以排山倒海之势,席卷而来!旌旗招展,迎风猎猎,一个巨大的“李”字在夕阳余晖下熠熠生辉!
“援军!是援军!!”
“镇西侯!是镇西侯的旗号!”
“援军来了——!!!”
城头上,瞬间爆发出震耳欲聋、几乎要掀翻苍穹的狂喜呐喊!所有的悲痛、绝望、疲惫,在这一刻被巨大的希望所取代!士兵们相互拥抱,喜极而泣!
狄军大营方向,刚刚因兀术命令而退兵、惊魂未定的狄人,看到后方那气势汹汹、席卷而来的黑色铁骑洪流,瞬间陷入更大的恐慌和混乱!军心动摇!
帅府内,当昏迷不醒、气若游丝的林渊被抬回来时,镇西侯李震(大宗师境,爆街级)那魁梧如山、风尘仆仆的身影,也带着亲卫,如同旋风般冲了进来!
李震看到硬榻上林渊那惨烈到无法形容的模样,饶是他身经百战,心志如铁,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虎目瞬间泛红!他单膝跪地,声音沉痛而充满敬意:“末将李震,奉旨驰援!一步来迟,累大将军至此!末将…万死!” 他深知,若非林渊以命相搏,死守孤城,他这支远道而来的援军,看到的只会是朔方城的废墟!
“侯爷!快!救将军!”张魁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急声道,“将军身中奇毒与诅咒,军医束手无策!”
李震猛地起身,对身后一名须发皆白、仙风道骨的老者急声道:“孙老!快!请务必救回大将军!”
那被称为“孙老”的老者,正是镇西军随军的首席供奉药师,医术通神。他面色凝重,快步上前,手指搭上林渊冰冷刺骨的腕脉,闭目凝神。片刻后,他睁开眼,眼中充满了震惊和凝重。
“蚀骨封魂咒…玄冥煞气…好生歹毒!”孙老声音发颤,“两股力量内外交攻,已深入骨髓神魂!若非大将军乃天人境,体魄神魂强横无匹,早已化为枯骨!如今…生机如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强行唤醒,恐立时毙命!”
“那…那怎么办?”张魁等人心沉谷底。
“老夫只能以金针秘法,配合带来的‘九转还魂丹’,暂时封住他心脉要害,减缓毒咒蔓延速度,吊住这最后一口气!”孙老沉声道,“但要拔除毒咒,修复本源…非药石可及!需寻一灵气极度充沛、且蕴含纯阳之力的洞天福地,由至少两位天人境强者联手,以无上修为为其洗髓伐脉,重续生机!而且…过程凶险万分,稍有不慎,便是魂飞魄散的下场!”
灵气充沛的洞天福地?两位天人境强者?众人听得心头发凉!这条件,在如今战火纷飞、天人境强者凤毛麟角的大永,简直难如登天!
“先保住将军性命!”李震斩钉截铁,“孙老,立刻施救!无论多大代价!”他转向张魁,眼中精光爆射,“张将军!立刻点齐城内所有能动的人马!配合本侯带来的三万铁骑!今夜,我要让这些围城的狄狗,血债血偿!为林大将军…报仇雪恨!”
是夜,朔方城外,杀声震天!憋屈了数月的守城将士,在镇西军生力军的带领下,如同出闸的猛虎,对惊慌失措、士气低落的狄军发起了疯狂的反扑!兀术重伤未愈,又遭援军突袭,军心彻底崩溃!狄军大败,丢盔弃甲,狼狈北逃!围困朔方数月之久的狄人铁骑,终于被彻底击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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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飞向皇城。
金銮殿上,当捷报和详细战报被朗声宣读出来时,满朝文武,反应各异。
“天佑大永!天佑陛下!”主战派和与林渊交好的大臣激动得老泪纵横,山呼万岁。
“林大将军真乃神人也!重伤垂危,犹能斩将退敌,保朔方不破!实乃国朝柱石!”赞叹之声不绝于耳。
“镇西侯李震及时赶到,击溃狄虏,功不可没!”也有人为李震表功。
然而,端坐龙椅之上的秦墨,脸上却并无多少大胜的喜悦,反而带着一种深沉的、难以捉摸的平静。他看着战报上那触目惊心的描述:“…林大将军身中奇毒‘蚀骨封魂咒’与‘玄冥煞气’,本源枯竭,经脉尽毁,昏迷不醒,命悬一线…随军药师言,非洞天福地及两位天人强者联手不可救…强行唤醒,恐立毙…”
命悬一线…洞天福地…两位天人…秦墨的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冰冷的精光在他眼底深处一闪而过。这结果…比他预想的…似乎更好?
“陛下!”一位老臣出列,声音激动,“林大将军为国重伤,命在旦夕!臣恳请陛下,立刻下旨,遍寻天下名医,搜寻洞天福地!并遣使恳请云渺真人、南离剑圣等天人前辈出手相救!林大将军乃国之干城,万不可有失啊!”
“臣附议!”
“臣附议!”
不少大臣纷纷出列附和。
秦墨沉默了片刻,脸上适时地露出沉痛和关切之色:“林爱卿之功,震古烁今!其伤,朕心如刀绞!传旨:擢升林渊为‘天策上将军’,爵晋‘镇国公’,世袭罔替!赐丹书铁券!其夫人苏氏,晋‘镇国一品夫人’,享双亲王俸!举国之力,搜寻续命灵药、洞天福地线索!凡有献上者,封侯赏金!凡能治愈林爱卿者,朕…许以国师之位!”
封赏之重,前所未有!满朝皆惊!陛下对林大将军的恩宠,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陛下隆恩!林大将军必能感念天恩,逢凶化吉!”群臣山呼。
秦墨微微颔首,话锋却陡然一转,带着帝王的威严:“然,北境虽胜,狄虏未平!兀术重伤遁走,其心不死!且狄人占据我‘铁壁’、‘落鹰’等雄关要隘,北境门户尚未收复!值此百废待兴、强敌环伺之际,林爱卿…恐不宜长途颠簸,跋涉回京!”
他目光扫过群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传旨:命镇西侯李震,暂代‘北境大都督’一职,总督北境诸路兵马!全力清剿狄虏残部,收复失地!务必确保北疆安宁!至于林爱卿…其伤重难行,且北境苦寒,恐不利于修养。然,北疆军民视其为精神支柱!若贸然移离,恐动摇军心民心!着令李震,务必寻一安全静谧之处,妥善安置林爱卿,延请名医,不惜一切代价,延续其生机!待北境彻底平定,林爱卿伤势稍稳,再议回京之事!”
这道旨意,合情合理,冠冕堂皇!林渊重伤垂危,确实经不起长途跋涉。留在北境“静养”,由李震保护,似乎是最好的选择。北境需要他这面精神旗帜稳定人心。群臣虽有担忧,却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只有少数心思深沉之辈,如都察院左都御史高进,垂下的眼帘下掠过一丝了然。陛下…这是要将这柄重伤的国之重器,牢牢“锁”在北疆啊!既彰显了天恩浩荡,又避免了林渊回京可能带来的变数(尤其是其夫人苏瑶与陛下的微妙关系),还能利用其威望稳定北境军心…一石三鸟!
“臣等遵旨!”李震留在北境的副将代其接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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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国大将军府,栖梧苑。
苏瑶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手中把玩着一枚鸽卵大小、温润生辉的南海东珠。窗外春光正好,院中几株名贵的海棠开得正艳,粉白的花瓣随风飘落。一派宁静祥和,与北境的烽火狼烟、生死挣扎,仿佛是两个世界。
周嬷嬷垂手侍立,低声汇报着刚刚由宫中内侍悄悄传来的、关于北境的最新消息:“…镇西侯已击溃狄虏,解了朔方之围…大将军…伤势极重,本源枯竭,昏迷不醒,命悬一线…陛下已下旨,加封大将军为镇国公,天策上将军…命其在北境寻地静养,暂不回京…”
苏瑶听着,脸上适时地流露出关切和哀伤,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东珠,心中却是一片冰冷漠然。命悬一线?昏迷不醒?暂不回京?真是…天助我也!秦墨这道旨意,简直是送到她心坎上了!将林渊锁在北境,生死由天,既免除了她最大的隐患(林渊突然回京戳破她身份),又给了她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去经营…
她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妆台上那枚静静躺着的紫宸令。这几个月,借着“受惊静养”的由头,她与秦墨的“偶遇”和“关切”在宫中某些特定场合(如皇家御苑、特定佛堂)悄然进行着。每一次,秦墨那看似温和、实则充满掌控欲的眼神,都让她既紧张又兴奋。她知道,自己离那个位置,越来越近了。而林渊的重伤垂危,无疑加速了这个进程。
“将军…吉人自有天相,定能逢凶化吉的。”苏瑶放下东珠,幽幽一叹,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哀婉,“只是这北境苦寒,缺医少药…实在令人忧心。嬷嬷,以将军府的名义,再拨一批上好的药材和滋补之物,快马送去北境吧。也算…是我这个做妻子的,一点心意。”她不忘维持着“贤妻”的人设。
“是,夫人仁心,老奴这就去办。”周嬷嬷恭敬应道,心中却是一片复杂。夫人对将军的“关切”无可指摘,送药之举也合乎礼数。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份关切背后,缺少了某种真正的情感温度。尤其是…联想到夫人与陛下之间那些若有若无的微妙…
“另外,”苏瑶似是不经意地提起,指尖轻轻拂过一枚精致的凤纹玉佩——那是皇后昨日“赏赐”的,“皇后娘娘昨日的赏赐太重了,我心中实在不安。嬷嬷,替我备份厚礼,明日…我亲自入宫谢恩。” 她需要一个更“正当”的理由,更频繁地出入宫禁。
“是。”周嬷嬷心头一跳。入宫谢恩…又要去见陛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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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深处,凤藻宫。
珠帘摇曳,熏香袅袅。当朝皇后萧氏端坐于凤座之上,仪态端庄,容颜绝美,眉宇间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郁和审视。她看着下首恭敬行礼、一身素雅宫装、显得楚楚动人的苏瑶,脸上挂着雍容的笑意,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冷。
“妹妹快请起。”萧皇后声音温和,“听闻妹妹前些日子受了惊吓,本宫甚是挂念。如今看妹妹气色尚好,本宫也就放心了。些许赏赐,不过是本宫的一点心意,妹妹不必放在心上。”
“皇后娘娘厚爱,臣妇感激涕零,铭感五内。”苏瑶低眉顺眼,姿态放得极低,“娘娘母仪天下,泽被苍生,臣妇能得娘娘垂怜,实乃三生有幸。” 她刻意将自己摆在卑微的位置,满足皇后的虚荣心,同时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这位后宫之主的态度。她知道,萧皇后对自己的“恩宠”,更多的是试探和戒备。
“妹妹言重了。”萧皇后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状似无意地问道,“听闻镇国公在北境伤势沉重,妹妹身为妻子,想必忧心如焚。陛下对镇国公亦是恩宠有加,已下旨令其安心在北境静养。妹妹…也要保重自己才是,莫要忧思过重,伤了凤体。” 她特意强调了“北境静养”和“恩宠有加”,目光如同探针般落在苏瑶脸上。
苏瑶心中冷笑,面上却适时地眼圈微红,声音带着一丝哽咽:“谢娘娘体恤…将军为国负伤,臣妇…只恨自己不能以身相代。幸得陛下天恩浩荡,命将军在北境静养,又赐下无数珍药…臣妇…唯有日夜焚香祷告,祈求上苍庇佑将军早日康复…” 她将话题引向秦墨的“恩典”,巧妙地避开了皇后对林渊伤势的深究,也暗示了自己与皇帝的联系是源于对丈夫的“恩典”。
萧皇后看着苏瑶那情真意切(至少表面如此)的哀婉模样,心中疑窦稍减,但那份忌惮却丝毫未减。这个苏瑶…出身寒微,却能在林渊重伤、将军府摇摇欲坠之际,获得陛下如此超乎寻常的关注和赏赐(包括那枚紫宸令!),绝非等闲之辈!她必须盯紧了!
两人又说了些场面上的客套话,气氛看似融洽,实则暗流涌动。临走时,萧皇后又赏赐了一些绫罗绸缎,并“关切”地叮嘱苏瑶常来宫中走动,陪她说说话。
走出凤藻宫,春日暖阳照在身上,苏瑶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萧皇后那看似温和实则冰冷的眼神,如同芒刺在背。她知道,在这深宫之中,自己最大的敌人,或许不是远在北境生死不明的林渊,而是眼前这位高高在上的正宫娘娘,以及她背后盘根错节的势力。
不过…苏瑶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而充满野心的弧度。皇后又如何?只要牢牢抓住秦墨的心,这凤座…迟早要换人坐!林渊被锁在北疆,生死难料,正是她攀附皇权、攫取后位的最佳时机!她必须加快步伐了!
她抚摸着袖中那枚温润的紫宸令,感受着那冰冷金属下蕴含的无上权力。目光,再次投向那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的、巍峨的乾元殿方向。
而此刻的乾元殿内,秦墨正听着心腹太监的密报,关于苏瑶今日入宫谢恩的种种细节。当听到苏瑶在皇后面前表现得体、哀婉动人,并巧妙地将他的“恩典”归功于对林渊的体恤时,他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
“倒是个聪明人…”秦墨低声自语,指尖把玩着一枚玉扳指,“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林渊在北境…很好。那么,这只美丽的金丝雀,也该…收进朕的笼子里了。”
他望向殿外明媚的春光,眼神深邃,充满了掌控一切的欲望。一场关于权力、欲望与背叛的棋局,在皇城无声的暗流中,正悄然走向关键节点。而远在北境、在生死线上挣扎的林渊,以及那个被他遗忘在将军府深处、名义上的妻子,都成了这盘棋局中,至关重要的棋子。苏瑶的身份秘密,如同包裹在层层丝茧中的蝶蛹,被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只待破茧成凤、震动天下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