殡仪馆的空调出风口结着冰霜。
陈瑶数着冷凝水滴落的频率,在第六滴时伸出舌头接住。铁锈味在口腔里蔓延开来,和昨晚粘在爸爸作战靴底的血泥一个味道。她低头看自己白色连裤袜上的泥点,用指甲一点点抠掉,露出下面浅粉色的皮肤——像剥开香蕉皮那样简单。
"叶叔叔。"
男人蹲下来的动作像卡壳的录像带,军装裤腿绷出紧绷的弧度。陈瑶注意到他右手无名指第二关节有道新鲜的割伤,结痂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什么动物咬出来的。
"要叫爸爸了。"
叶钧的声音比她想象的柔软,像妈妈自杀未遂那次,护士姐姐拆开的棉花球。他试图给她整理蝴蝶结发卡时,陈瑶突然抓住他的领花,金属徽章边缘立刻在她虎口压出深红色的凹痕。
礼堂正中的遗像在反光。陈明嘴角的弧度被摄影棚灯光打得失真,像超市里那些标着"微笑"emoji的廉价玩具。陈瑶想起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父亲时,他正把桔梗花标本塞进作战手册,紫色花瓣边缘沾着咖喱酱——那天是她六岁生日,食堂加餐的咖喱鸡块太咸了。
"现在请烈士家属..."
司仪的声音被电流杂音切成碎块。陈瑶看见叶钧左手小指不受控制地抽搐,这是神经性创伤后遗症,爸爸的笔记本里写过。她突然冲向覆盖国旗的骨灰盒,蕾丝裙摆扫过前排座椅,发出类似昆虫振翅的声响。
骨灰盒比她预想的轻很多。
陈瑶把耳朵贴在乌木表面时,听见里面有沙沙声,像是爸爸睡前给她摇的沙锤。她精准地从缎面褶皱里抠出那枚二等功勋章,金属棱角在掌心刻出月牙形的伤口。转身时看见叶钧的瞳孔剧烈收缩,他脸上那道被弹片划出的旧伤正在泛红。
"你把爸爸还给我。"
勋章边缘划过叶钧颧骨的瞬间,陈瑶闻到熟悉的硝烟味。不是葬礼上焚烧纸钱的味道,而是真正战场上飘来的,混合着硫磺与血肉焦糊的气息。她突然明白为什么叶钧的右手总是戴着战术手套——那下面应该藏着和爸爸一样的烧伤疤痕。
穿制服的女警冲过来时,叶钧做了个标准的战术拦截动作。陈瑶看见他后腰枪套的搭扣没扣好,黑色皮革边缘露出半截照片——她上周幼儿园毕业照的底片,被火烧出焦黄的波浪边。
纸片雪般飘落的瞬间,陈瑶数清了叶钧撕毁的调令碎片:正好二十六片,和她书包里珍藏的爸爸最后来信的碎纸数量相同。男人单膝跪地时,她看见他军装内衬露出半截输液管,透明软管里还残留着淡黄色药液。
"从今天起..."
叶钧的声音突然卡住。陈瑶发现他在模仿爸爸说话时的停顿方式,连喉结滚动的频率都刻意保持一致。礼堂角落的座钟开始报时,在第十二声钟响里,她把手心的血抹在叶钧的军衔章上,两颗四角银星顿时变成烂熟的山楂果。
穿堂风掀起国旗一角,陈瑶看见骨灰盒底部贴着的机场行李标签:
CA1417 次航班·1997 年 6 月 11 日·禁止倒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