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如垂死的黑蝶，在林晚秋眼前盘旋坠落。她半跪在扭曲变形的铁柜旁，指尖拂过焦黑的纸堆，突然触到一片尚存余温的残页——县医院的红章像凝固的血痂，印在"亲子关系不成立"的铅字上。月光从爆裂的窗棂斜切而入，在残页上投下锯齿状的阴影。
"烧干净了？"周主任的黑皮鞋碾碎满地玻璃碴，腰间的五四式手枪随着步伐轻晃。林晚秋将残页凑近摇曳的煤油灯，火苗突然窜起，照亮那行刺入骨髓的日期：1976年7月15日。这个数字像枚生锈的钉子，瞬间钉穿了她的记忆——正是她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个黄昏，母亲的认罪书与通知书在同一场大火中化为灰烬。
翡翠戒指撞上铁柜的脆响，让林晚秋猛地一震。碎玉的幽光落在她手背上，恍惚间与七年前革委会办公室里的绿光重叠。那时，同样的翡翠冷光映在母亲颤抖的指节上，见证着鲜红的手印按在莫须有的罪状上。
"姐..."弟弟的咳嗽声从通风管传来，带着铁锈般的腥味。林晚秋转头望去，只见他蜷缩在阴影里，指缝间渗出的血在煤油灯下泛着诡异的紫色。记忆突然翻涌：七岁的弟弟发着高烧，滚烫的额头贴着她的锁骨，中山装第三颗纽扣硌得生疼。而此刻，那颗冰冷的纽扣正随着弟弟的每一次咳血微微颤动。
周主任突然揪住弟弟衣领，枪管抵住他的太阳穴："档案在哪里？"林晚秋看见弟弟瞳孔里倒映着自己的身影，手里的鉴定书在火光中猎猎作响。
"1976年7月15日。"她一字一顿，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县医院的亲子鉴定，对象是周雪梅和林朝阳。"煤油灯爆出的灯花照亮周主任骤然扭曲的脸，那表情里混杂着恐惧、愤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弟弟突然笑了，血沫顺着嘴角滑落："所以...我该叫您周姨...还是周妈？"话音未落，半张照片从他中山装内袋滑落，背面朝上坠入灰烬。林晚秋正要弯腰去捡，后腰突然抵上冰冷的枪管。民兵身上刺鼻的旱烟味喷在她颈后，让她想起那个充斥着批斗声的夜晚。
她故意踩响脚边的子弹壳，趁着对方分神的瞬间，抄起脚边的搪瓷缸。缸底沉着两片避孕药，锡纸上"1976"的字样正在煤油灯的热气中扭曲变形。"亲子鉴定和避孕药..."她转身时白大褂扬起一片灰烬，"周主任，您的戏码可真够精彩的。"
搪瓷缸砸向铁柜的瞬间，弟弟突然扑向周主任。枪声响起，林晚秋看见子弹穿透弟弟的肩膀，血花溅在鉴定书上，将"林朝阳"三个字染成暗红。周主任的手在剧烈颤抖，断裂的翡翠戒托扎进她的虎口，却浑然不觉。
"我儿子？"她疯狂大笑，笑声里带着哭腔，"那个野种也配！"第二枪擦着林晚秋耳畔飞过，击中档案架，引燃了最后的文件。火光中，林晚秋看清了照片背面——省教育厅的钢印盖在"录取通知书存根"上，日期是1977年8月。她摸到自己口袋里，新生入学通知书的硬角硌着掌心，提醒她这场噩梦即将结束。
弟弟倒在血泊中，手指仍保持着抢夺的姿势。晨光从墙上的弹孔渗进来，照亮他翕动的嘴唇。林晚秋俯身听见他气若游丝的呢喃："...快走..."远处传来吉普车的轰鸣，周主任正在装填子弹，翡翠碎渣混着血迹粘在黄铜弹壳上。
林晚秋最后看了眼燃烧的鉴定书，火苗正贪婪地吞噬着真相。她转身踢翻煤油灯，火舌顺着油渍蔓延，将周主任举枪的身影吞没在浓烟中。晨光渐亮，她攥着通知书奔向相反的方向，白大褂口袋里，药片锡纸早已熔成一片模糊的灰烬，像个永远解不开的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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