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破庙坍塌的屋檐滴落,在青石板上敲出断续的哀鸣。苏宛蜷缩在残缺的佛像后,湿透的衣衫紧贴在身上。怀中的账册被她用油纸包了三层,却仍能闻到纸张焦糊的气味。
三天了。自从逃出青瓷苑,北镇抚司的追兵就像附骨之疽般甩不掉。右臂的伤口已经化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庙门突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苏宛屏住呼吸,袖中匕首滑入掌心。脚步声很轻,是个练家子...
"谁?"她猛地转身,匕首抵上来人咽喉。
月光穿过破洞的屋顶,照亮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男人浑身是血,腰间悬着的刀却擦得锃亮。最令苏宛震惊的是他虎口处的刺青——锦衣卫密探才有的"忠"字纹!
"裴钧?"她脱口而出。三年前大理寺会审,她见过这位北镇抚司指挥使。
男人瞳孔骤缩:"苏少卿?"他的目光落在她怀中露出的账册一角,"你也逃出来了?"
"也?"苏宛匕首未松,"谁在追你?"
"陆昭的人。"裴钧咳出一口血,"他们杀了将安门少门主..."
话音未落,庙顶瓦片突然碎裂!一道黑影如鹰隼般扑下,寒光直取裴钧后心。苏宛来不及警告,本能地推开裴钧。
"铛!"
匕首与长剑相撞,火花四溅。袭击者落地转身,月光照亮他脸上的狰狞伤疤。
"沈墨?!"裴钧惊呼。
伤疤男人身形一顿:"你认识我?"他的剑尖在裴钧与苏宛之间游移,"你们是一伙的?"
苏宛突然想起什么:"南镇抚司指挥使沈墨?皇帝派你卧底锃宗?"
沈墨的剑微微颤抖:"你们怎么知道..."
破庙陷入死寂。雨声中,三人警惕地对峙着,各自身上都带着伤,眼中都藏着惊疑。
"看来我们都被人当刀使了。"裴钧突然苦笑,从怀中掏出一块染血的铜牌,"三日前,陆昭派人假冒圣旨剿杀将安门。"
苏宛盯着铜牌上"监军裴"三个字,突然明白过来:"你是当年西北军哗变时的卧底?"
"而你将门之女,却做了大理寺少卿。"裴钧看向她怀中的账册,"那是什么?"
苏宛尚未回答,庙外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沈墨脸色骤变:"是北镇抚司的制式军靴!"
三人迅速退到窗边。月光下,数十名黑衣人已将破庙团团围住。为首者摘下斗篷,露出张冷峻的脸——北镇抚司指挥使陆昭!
"三位大人,别来无恙啊。"陆昭的声音带着讥诮,"陛下很挂念你们呢。"
沈墨的剑猛地劈碎窗棂:"放屁!皇帝根本不知道有我这个卧底!"
陆昭挑眉:"聪明。可惜晚了。"他抬手一挥,弓箭手立刻张弓搭箭,"交出账册,留你们全尸。"
苏宛突然笑了。她举起账册,另一只手掏出火折子:"再上前一步,我就烧了它。"
陆昭脸色微变:"你不敢。那是你父亲用命换来的..."
"正因为如此,我才更该毁了它。"苏宛声音冷得像冰,"你们为了掩盖二皇子的贪污,害死了多少人?"
裴钧和沈墨同时转头看她。雨水顺着苏宛苍白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是泪。
"三年前漕运亏空案,幕后主使是二皇子武承泽。"她一字一句道,"赵德芳和陆昭只是替他敛财的白手套。"
箭矢破空声骤然响起!裴钧挥刀格挡,沈墨则一个翻滚贴近墙根。苏宛趁机点燃账册一角,火苗立刻蹿起。
"停手!"陆昭厉喝,"放他们走!"
弓箭手们面面相觑,但还是放下了弓。陆昭脸色铁青:"账册毁了,你们也活不成。二殿下的人已经在路上了。"
"果然是他。"裴钧冷笑,"陛下知道自己的好儿子在干什么吗?"
陆昭没有回答,只是退入阴影中。黑衣人也随之退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庙内重归寂静,只有账册燃烧的噼啪声。苏宛突然将火扑灭,从焦黑的封面夹层中抽出一张薄如蝉翼的纸。
"真正的密函。"她轻声道,"父亲临死前藏进去的。"
裴钧和沈墨凑近查看。纸上只有寥寥数语:"漕银改铸私兵,西北荒漠藏甲十万,承泽欲效玄武旧事..."
"玄武门之变?"沈墨倒吸冷气,"二皇子要造反?!"
裴钧猛地握紧刀柄:"将安门占据西北三州,是在追查这批私兵!林清羽的父亲就是因此被灭口..."
"而锃宗专司刺杀,是在替二皇子清除异己。"沈墨摸了摸脸上的疤,"三年前我追查的刺客,目标全是反对二皇子的朝臣。"
苏宛将密函重新藏好:"青瓷苑表面收集情报,实则在为政变铺路。苑主与我父亲的恩怨,恐怕也与此有关。"
三人沉默对视。雨势渐大,远处传来闷雷声。
"现在怎么办?"沈墨问,"我们三个'已死之人',拿什么对抗皇子?"
裴钧看向西北方向:"去找私兵的证据。若真如密函所说,西北荒漠藏着十万甲士..."
"需要行军路线和粮草记录。"苏宛接话,"这些一定藏在某个地方。"
"将安门总坛。"裴钧斩钉截铁,"林清羽临死前说'青瓷苑苏',指的应该就是苏少卿你。他早知道账册与私兵有关。"
沈墨突然掏出块血色令牌:"锃宗在西北有分舵,我可以混进去探听消息。"
"太危险。"苏宛摇头,"我们三个现在都是死人,这是优势。"
她撕下衣襟包扎伤口,动作利落得像是在大理寺整理案卷:"裴大人熟悉西北地形,沈大人精通潜行暗杀,而我..."她顿了顿,"我父亲在西北军中旧部不少。"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照亮三人决绝的面容。雨幕中,他们不约而同地伸出手,叠在一起。
"为了真相。"苏宛说。
"为了公道。"裴钧道。
"为了他娘的出口恶气!"沈墨咧嘴一笑,疤痕在闪电下格外狰狞。
雷声轰然炸响,掩盖了庙外轻微的脚步声。一支淬毒的弩箭破窗而入,直取苏宛后心!
裴钧反应极快,刀光一闪,箭矢断为两截。沈墨已如鬼魅般掠出窗外,随即传来短促的惨叫。
"陆昭留了后手。"裴钧警惕地扫视四周,"我们得立刻动身。"
苏宛点头,将密函贴身收好。她最后看了一眼燃烧殆尽的账册,父亲临终前的嘱托言犹在耳:"宛儿,这世上的对错,有时要越过律法才能看清..."
三人从破庙后窗钻出,消失在雨夜中。他们不知道的是,庙宇横梁上蹲着个黑衣人,正将一切尽收眼底。
"三个痴儿。"黑衣人轻笑,袖中滑出枚刻着"泽"字的玉佩,"殿下会很喜欢这份大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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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官道上,一辆马车不紧不慢地行驶着。车帘微掀,露出张俊美如女子的脸——正是本该"死在乱军之中"的将安门少门主林清羽!
"阿青,还有多久到兰州?"他问驾车的少年。
"明日晌午。"少年回头,赫然是"已死"的阿青,"少门主,裴钧他们会信我们吗?"
林清羽摩挲着心口的箭伤:"他们必须信。只有拿到真正的账册,才能证明我父亲清白云..."他咳嗽两声,吐出口黑血,"这毒箭之仇,总要有人偿还。"
马车转过山坳,远处尘烟滚滚。林清羽眯起眼睛——那是西北军的旌旗!
"加快速度。"他放下车帘,"在裴钧他们送死之前,我们得先拿到荒漠里的证据。"
阿青扬鞭催马,马车如离弦之箭冲向兰州城。谁也没注意到,车底暗格里藏着一本烧焦的账册副本,封皮上赫然盖着二皇子的私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