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如同附骨之疽,在苏醒鼻腔里盘踞了整整三百六十五个日夜。病房的铁窗将阳光切割成细碎的条纹,在墙面投下冰冷的网格,恰似他被困在这精神病院里无法挣脱的命运。
初次相遇是在初春的团体治疗课上。苏醒机械地坐在褪色的布艺沙发角落,目光空洞地望着墙面剥落的墙皮。突然,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划破寂静,那个总穿着深蓝色病号服的男人——吕七,正用指甲疯狂刮擦着世界地图,指甲缝里嵌满暗褐色的泥土,仿佛还带着古墓里的气息。
"这些线不能断!"吕七的声音沙哑而癫狂,"昆仑山、三星堆、金字塔...都是锁链,锁住了不该存在的东西!"治疗师试图靠近安抚,却被他猛然挥出的拳头逼退。苏醒的瞳孔微微收缩——对方标注地图的方式,竟与他在南极科考时绘制冰墙方位的手法如出一辙。
当晚的例行巡查后,铁栏杆外传来轻不可闻的叩击声。苏醒警惕地坐起身,看见吕七的脸隐在阴影中,只露出一双闪烁着奇异光芒的眼睛。"你也能听见,对吗?"他压低声音,"那些在冰层深处、在地底深处的低语。"说着,一团皱巴巴的纸团从栏杆缝隙飞进来。
展开纸条的瞬间,苏醒的呼吸停滞了。上面用红蓝铅笔反复描摹的蛇形纹路,与南极冰墙的符文几乎一模一样,边缘还歪歪扭扭地写着:"他们在销毁证据"。苏醒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仿佛又回到了那片白茫茫的冰原,听见冰层下传来的诡异脉动。
从那天起,两人开始了隐秘的交流。在放风的花园里,吕七会装作不经意地撞醒昏沉的苏醒,将攥着泥土的手摊开,掌心用草茎画出类似甲骨文的符号;用餐时,他们用刀叉敲击餐盘的节奏传递信息,摩斯密码的嗒嗒声混着其他病人的痴笑,在食堂回荡。
最惊险的一次发生在暴雨夜。雷电照亮病房的刹那,吕七突然隔着铁栏抓住苏醒的手腕,他的掌心滚烫,像是藏着一团火。"我在古墓里挖到过青铜面具,"他急促地低语,"眼睛是活的,会跟着人转动。可等我再回去,那里只剩焦土,连灰烬都不剩下..."话音未落,脚步声由远及近,吕七迅速松开手,装作熟睡的样子。
春去秋来,苏醒渐渐习惯了这种秘密的相处。他们会在月光下分享彼此的噩梦:吕七梦到青铜巨门缓缓开启,哮天犬的獠牙在黑暗中泛着幽蓝的光;苏醒则反复梦到冰墙中的巨物睁开竖瞳,蛇尾扫过之处,一切都化为齑粉。这些旁人无法理解的恐惧,却成了连接他们的纽带。
寒冬来临时,吕七开始教苏醒辨认古彝文。他用指甲在水泥地上刻下歪歪扭扭的符号:"哀牢山,古滇国的禁忌之地,那里埋着比昆仑更古老的秘密。"他的眼神狂热而执着,"等我们出去,一定要去那里。"
然而,这个约定终究没能实现。
某个清晨,苏醒像往常一样望向隔壁床位,却发现那里早已空无一物。床单下压着半块啃过的馒头,齿痕呈锯齿状,与南极冰层中那些神秘齿印极为相似。床底用指甲刻着冰墙符文的变形,末尾的箭头直指云南,旁边还有模糊的字迹:"活下去,来找我"。
窗外的雪纷纷扬扬地落下,很快掩盖了地面的痕迹。苏醒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一年的时光,吕七不仅是他唯一的朋友,更让他坚信自己的经历绝非幻觉。如今,这个神秘消失的男人,成了他逃离这囚笼、追寻真相的唯一动力。
吕七消失后的第七天,苏醒在例行检查中发现了异常。当护士递来每日必服的镇静药片时,他注意到药杯底部沉着细小的银色碎屑,在白炽灯下泛着冷冽的光,就像南极冰墙中封存的金属齿轮残片。他假意吞咽,却将药片藏在舌下,趁人不注意时吐进袖口。
深夜,苏醒用磨尖的牙刷柄撬开床板夹层,那里藏着吕七留下的半截铅笔和皱巴巴的餐巾纸。他就着月光,开始将记忆中冰墙符文与吕七教他的古彝文对照。当某个符号重叠的瞬间,他的手剧烈颤抖——那图案竟与云南哀牢山卫星地图上的褶皱走向完全吻合。
次日放风时,花园的紫藤架下,一名陌生护工突然贴近他耳边低语:"749局在找你。"不等苏醒反应,对方塞来枚锈迹斑斑的铜钱,背面刻着北斗七星图案,与吕七曾描述的古墓陪葬品如出一辙。铜钱边缘还沾着暗红污渍,像是干涸的血迹。
连续三天,苏醒的餐盘里都会出现特殊标记:第一天是三根交叉摆放的薯条,组成冰墙符文的变形;第二天是被摆成蛇形的胡萝卜片;第三天,粥碗里漂浮着枚青灰色鳞片,和南极冰墙中巨物的鳞片质地相同。这些无声的讯息,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指引着他前行的方向。
在一次突发的戒严中,苏醒被单独关进禁闭室。狭小的空间里,墙面上布满历代病人留下的刻痕。他用指甲仔细摸索,在某个角落触到新鲜的刻痕——是吕七独有的书写习惯,歪歪扭扭的"逃"字旁边,画着哀牢山主峰的轮廓。
第十五天,主治医师突然宣布他病情好转,可以出院。当苏醒收拾物品时,发现枕头里塞着张泛黄的报纸,1979年的旧闻报道着哀牢山某次科考队集体失踪事件,照片里队员们佩戴的徽章,与那名神秘护工的袖扣图案一模一样。
走出精神病院大门的那一刻,寒风卷起路边的枯叶。苏醒握紧口袋里的铜钱,望着远处阴云密布的天空。他知道,这不是解脱,而是更深层迷雾的开始。在某个看不见的地方,吕七留下的线索正在编织成网,而他,即将踏入这张由真相与谎言交织的巨网中心。
地铁呼啸而过时,苏醒在玻璃窗倒影里瞥见身后闪过一抹深蓝色。他猛地转身,只看见人群中晃过一角病号服衣角,和吕七消失那天穿的一模一样。追逐间,他撞翻了卖烤红薯的推车,混乱中,有人往他口袋里塞了张字条。展开后,歪斜的字迹上写着:"午夜三点,城西废弃钟表厂,别开灯。"
钟表厂的铁门虚掩着,锈迹斑斑的门牌在风中吱呀作响。苏醒摸黑踏入,脚下踩到某种粘稠的液体,腥臭味直冲鼻腔。月光从破碎的天窗洒落,照亮满地散落的零件——那些齿轮和轴承上,都刻着冰墙中的符文。突然,机械运转的轰鸣声炸响,巨大的齿轮开始转动,墙壁上投影出快速闪过的画面:吕七被一群戴青铜面具的人押走,哀牢山深处腾起紫色烟雾,还有无数人首蛇身的巨物在地下蜿蜒爬行。
"你不该来的。"沙哑的女声从头顶传来。苏醒抬头,看见通风管道口垂下几缕湿漉漉的长发,林薇惨白的脸探出来,嘴角咧到耳根,"它们的孩子...已经在你身体里发芽了..."话音未落,整座厂房开始剧烈震颤,齿轮咬合的尖啸声中,苏醒摸到口袋里的鳞片正在发烫,而那张写着集合地点的字条,不知何时变成了自己的死亡证明,诊断结果栏写着:"严重妄想症导致器官衰竭,抢救无效。"
“宣告——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