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丢下我

沙丘的弧度割裂残阳，张敛尘的影子被拉成扭曲的弓。背上吴邪的重量压得他肩胛骨咯咯作响，解雨臣软塌塌的手臂勾着他脖颈，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铁板上。高烧让视线蒙上白雾，胸口的麒麟纹随着呼吸发烫，他数着步数，直到膝盖一软——

“咚。”

沙粒溅进袖口，吴邪和解雨臣滚落在地。张敛尘撑着沙面喘息，眼前晃过远处奔来的人影，黑风衣在风沙中鼓成帆。

张起灵冲到他面前时，正看见他用发丘指抠进沙里试图站起，指缝间渗着血。那人的北斗纹身被汗水浸得发亮，胸口衣襟敞开，露出未消的潮红。心脏猛地一抽，他弯腰扶住张敛尘摇摇欲坠的身体，触到掌心滚烫的温度。指尖触到对方胸口未消的麒麟纹红痕，心脏骤然收紧。

“你来了……”张敛尘的声音轻得像风，鼻尖蹭过他颈侧，嗅到熟悉的皂角混着风沙的味道。这味道刻在当年囚禁在疗养院的记忆里，是他在火场中辨认方向的唯一标识。

“我来了。”张起灵的声音发紧，手臂揽住他腰侧，触到一片黏湿的冷汗。张敛尘的脑袋晃了晃，最终搁在他肩膀上，睫毛扫过他锁骨，彻底失去意识。

背起张敛尘时，他能清晰感受到这人瘦得硌手的肩胛骨。正要弯腰去拽吴邪和解雨臣的脚踝，黑瞎子的声音从风沙中飘来：“哎哎哎！哑巴张你这是拖牲口呢？”

墨镜男连滚带爬地冲过来，看见张起灵攥着两人裤脚的动作，夸张地捂住胸口：“瞧瞧这手法，跟当年拖血尸一个路子！”他蹲下身拍了拍吴邪的脸，“小天真，醒醒，你家小花烧得跟烙铁似的！”

吴邪呛咳着睁眼，体温已经正常，但脑袋仍昏沉。他看见张起灵背着张敛尘，解雨臣脸色通红地瘫在沙地上，顿时清醒大半：“小花怎么了？！”

“估计是中暑加脱水发烧了。”黑瞎子搭着解雨臣的胳膊往自己肩上一扛，“得亏我来得及时，不然你家小哥能把人拖成沙皮。”

张起灵没理会调侃，转身走向雅丹群的阴影。吴邪踉跄着跟上，黑瞎子在后面哼着跑调的藏歌：“都说张家小哥冷似冰，背起人来比驼铃……”话没说完就被张起灵一个冷冽的眼神冻回去。

风卷着沙砾打在防沙布上，张起灵背着张敛尘走在雅丹群的阴影里。背上的人忽然不安地动了动，滚烫的额头蹭过他的后颈，发出细碎的呻吟。

“小官……”

张起灵脚步微顿，指尖攥紧背包带。这个称呼像把锈刀，劈开二十年前疗养院的雪夜——记忆混沌，这人偷偷在他饭里藏肉，用病号服擦他脸上的血，低笑着叫他“小官”。

“嗯，我在。”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透过防沙布传来，有些发紧。

背上的人似乎安定了些，却又抓着他衣领喃喃：“别丢下我……”

风沙在石缝间呜咽，像很多年前悬崖边的风。那时张敛尘拽着他的手不肯放，他却只能将人推下深渊，用口型说“活下去”。心脏骤然抽痛，他低声回应：“不会。”

“我好想你……”呓语越来越轻，带着浓重的鼻音，像委屈的孩子。

张起灵喉结滚动，却只能从喉咙里挤出个“嗯”。他想起无数次在天授后醒来，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不存在的刀鞘，想起梦里反复出现的、那人转身时腰间晃动的北斗纹身。

黑瞎子在后面啧啧称奇：“哟，哑巴张还会哄人呢？当年在斗里见着血尸都不带眨眼的。”他话音未落，就被吴邪捅了一下——这人正扶着发烧的解雨臣，却看见张起灵抬手，轻轻拍了拍背上张敛尘的腿，像是在安抚。

“水……”张敛尘的呓语带着沙哑。

张起灵立刻停下，从背包侧袋摸出水囊，拧开皮塞递到他唇边。温热的水流进喉咙，张敛尘无意识地咬住皮塞，发出满足的喟叹。张起灵看着他烧得通红的嘴唇，想起很多年前，这人也是这样，发着高烧还非要把最后一口水喂给他。

“到了。”黑瞎子指着前方的营地。

张起灵小心翼翼地放下张敛尘，这人却像抓住浮木般攥紧他的衣袖，眉头紧锁：“别走……”

“我在。”张起灵蹲下身，任由他抓着，指尖替他拂开额前的汗湿发缕。吴邪看见火光下，张起灵帽檐阴影里的眼睛不再是全然的淡漠，而是翻涌着某种滚烫的情绪，像被压抑了很久的火山。

解雨臣在黑瞎子怀里醒转，看见这幕，哑着嗓子说：“当年他消失后，张敛尘在解家祠堂坐了三天三夜，把刀鞘攥出了血……”话没说完就被黑瞎子捂住嘴：“嘘！秘密都让你抖搂光了！”

石坑里的火焰噼啪作响，张起灵替张敛尘掖好睡袋，指尖在他手腕的北斗纹上停留片刻。背上的温度似乎还残留在皮肤下，那些呓语像种子，在荒芜里破土而出。

吴邪靠着石壁，看着两人之间无声的交汇，忽然明白：有些话不必清醒时说，有些回应不必说出口。当张起灵在沙暴中背起那个滚烫的身体，当他对每句呓语都轻声回应时，几十年的分离便已在这风沙归途上，被重新连接成完整的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