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深秋的风裹着银杏叶掠过国贸大厦的玻璃幕墙,林小满缩在格子间里,指尖在键盘上悬停许久,最终还是将打好的辞职信删得一干二净。茶水间飘来同事们讨论年会礼服的声音,她望着窗外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忽然想起七年前那个同样冷冽的冬夜。
那时她刚从南方小城考进北京某所普通院校,在迎新晚会上第一次见到周叙白。舞台上的他抱着吉他唱《蓝莲花》,白色毛衣被聚光灯照得近乎透明,锁骨处隐约露出一截银色项链。散场时林小满蹲在礼堂后门系鞋带,抬头正撞见他弯腰递来的暖手宝,金属外壳还带着体温:“小姑娘,手冻得像冰棍。”
后来她才知道,这个大她两届的学长不仅是乐队主唱,还是建筑系的学霸。图书馆天台成了他们秘密基地,周叙白教她画速写,她则把从家乡带来的桂花糖塞进他书包。某个暴雨倾盆的午后,他突然将铅笔扔在速写本上,雨水顺着天窗在两人之间织成珠帘:“林小满,做我女朋友吧。”
恋爱后的每个周末,他们都会去不同的胡同探险。周叙白总说要把老北京的砖瓦都刻进记忆里,他拿着单反拍斑驳的门墩、雕花的窗棂,也偷拍林小满踮脚够海棠花的模样。有次路过一家老旧唱片店,店主播放着蔡琴的《被遗忘的时光》,周叙白突然搂住她的腰在店里旋转,阳光透过积灰的玻璃洒在他们身上,像裹着层朦胧的金箔。
变故发生在周叙白毕业那年。他收到美国常青藤大学的全额奖学金offer,而林小满的父母突然重病需要照顾。那个夏夜,他们坐在后海的长椅上,对岸酒吧的歌声飘来又散去。“我等你。”林小满把脸埋进他的白衬衫,布料上还沾着铅笔屑的味道。周叙白沉默许久,将她耳后的碎发别到耳后:“等我在那边站稳脚跟,就接你过去。”
起初他们保持着每天视频的习惯,周叙白的时差总让通话时间变得支离破碎。他的背景从宿舍变成实验室,从堆满图纸的办公桌变成西装革履的会议室。有次视频时,林小满发现他领口沾着口红印,正要开口询问,周叙白的手机突然被人从侧面拿走:“学长,教授找你。”甜腻的女声让画面剧烈晃动,随后便是黑屏。
林小满删掉对话框里打了又删的质问,转而发了句“注意身体”。从那之后,他们的联系渐渐变成每月寥寥几条短信。周叙白说项目太忙,林小满则忙着找工作照顾父母。某个深夜,她刷到周叙白的朋友圈,配图是香槟塔前的合影,他身旁站着穿高定礼服的金发女子,配文是“感谢一路相伴”。
眼泪砸在手机屏幕上,林小满颤抖着点开对话框,又默默关上。第二天,她在人才市场投出第一份简历,决定留在北京。七年过去,她从设计助理熬成项目经理,搬离了和周叙白同居过的出租屋,却始终没换掉那串银杏叶钥匙扣——那是他们恋爱一周年时,在钓鱼台国宾馆墙外捡的叶子做成的。
此刻办公室的落地窗外,国贸三期的灯光将云层染成诡异的紫色。林小满的手机突然震动,陌生号码发来的彩信里,是张泛黄的信封照片。熟悉的字迹让她呼吸停滞:“小满,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应该已经回国。这些年我总在后悔,当初不该用‘等’字敷衍你。其实那个女生只是客户,可我怕解释不清反而让你更难过……”
短信发送时间显示是三年前。林小满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疯狂拨打那个号码,听筒里却传来机械的提示音:“您拨打的用户已停机。”同事突然推门而入:“小满,甲方临时要改方案。”她慌忙擦掉脸上的泪痕,打开电脑时,发现收件箱躺着封新邮件。
发件人是周叙白的英文名,标题写着“最后一次说抱歉”。邮件正文只有短短几行:“上周在工地巡查时出了意外,医生说可能撑不过这个月。本来打算回国找你,现在看来没机会了。保险箱里有本素描本,第237页夹着我们的合照,背面写着没说出口的话……”
林小满冲出写字楼,深秋的寒风灌进喉咙,像无数细小的玻璃片。她拦了辆出租车,按照邮件里的地址来到周叙白在北京的住处。开门瞬间,熟悉的雪松香水味扑面而来,玄关处整整齐齐摆着两双拖鞋,一双是她最爱的粉色。
保险箱里的素描本布满灰尘,林小满颤抖着翻开,第237页是他们在后海拍的合影。照片背面,周叙白的字迹被水渍晕染:“小满,我早就想好了我们的未来,在胡同里买座小院,你种花我画图,养只橘猫叫年糕……”
手机在这时响起,陌生号码传来的是冰冷的女声:“请问是林小满女士吗?周叙白先生的遗物需要您来认领……”窗外突然下起雨夹雪,林小满蜷缩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听着雨声混着心跳,终于明白有些话一旦错过,就永远失去了说出口的机会。
三个月后,林小满递交了辞职信。她带着那本素描本回到南方老家,在自家小院种下满墙蔷薇。每当夜幕降临,她就会翻开素描本,看着周叙白画的那些未建成的房子,那些画里总藏着小小的粉色身影。而北京的高楼大厦间,某个信箱里永远躺着那封未寄出的信,和霓虹灯下无数个错过的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