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楠的铅笔在素描本上划出第三道深深的痕迹,纸面几乎要被戳破。他烦躁地将整张纸撕下来揉成一团,扔向已经堆满废稿的角落。这是他在傅氏集团设计部的第七天,也是创意被否决的第七次。
"夏设计师,又遇到困难了?"设计助理小林探头进来,手里端着两杯咖啡,"给您带了杯美式。"
昨晚和李修远喝酒太晚了先在夏楠困得不行,夏楠接过咖啡,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冲不散他胸口的郁结。"谢谢。只是...我的设计似乎永远达不到他们的标准。"
小林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其实...李总监他们一向排挤外来的设计师。特别是傅总亲自邀请的。"
夏楠苦笑。这一周他已经充分领教了设计部的"热情"——材料申请被拖延,会议通知"恰好"漏掉他,甚至他放在公共冰箱里的午餐都会神秘消失。最令他沮丧的是,每次设计评审,他的方案总会被挑出一堆毛病。
"夏先生,"李勉上周指着他的设计冷冷地说,"傅氏珠宝的客户不是您工作室那些追求另类的年轻人。请记住,优雅永不过时。"
门被轻轻敲响,打断了夏楠的思绪。他抬头,意外地看到傅之珩站在门口,深灰色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衬衫袖口卷起,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
"还没走?"傅之珩走进来,目光扫过满地的废稿。
夏楠下意识站起来,突然意识到自己今天只穿了件旧T恤,头发可能也乱糟糟的。"傅总...我在修改设计。"
傅之珩拿起桌上唯一一张完整的草图——一枚形似枷锁却暗藏精巧机关的胸针。"很有创意。为什么不用这个?"
"李总监说...太前卫了,不符合品牌调性。"夏楠没忍住,声音里带上一丝委屈,"我已经改了七稿,还是..."
傅之珩放下草图,突然问:"吃晚饭了吗?"
"啊?"夏楠一愣,"还没..."
"我也没有。"傅之珩看了看手表,"九点了。食堂关门了,我办公室有些点心,要一起吗?"
夏楠的胃适时地发出一声抗议。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午饭后就再没进食。"好...好的,谢谢傅总。"
"私下叫我傅之珩就行。"男人的声音罕见地柔和了些。
傅之珩的办公室在顶层,宽敞得令人窒息。一整面落地窗俯瞰着城市灯火,黑色大理石办公桌上整齐地摆放着文件和一台古董台式电话。角落里有组真皮沙发,旁边是个小型餐吧。
"坐。"傅之珩指了指沙发,从餐吧冰箱取出两个精致餐盒,"厨师特制的和牛三明治,应该还没坏。"
夏楠接过餐盒,牛肉的香气立刻让他口水分泌。他咬了一大口,满足地眯起眼。"太好吃了...您经常加班到这么晚吗?"
"习惯了。"傅之珩解开领带,随意地扔在沙发上,这个动作让他整个人突然显得放松而真实,"接手集团后,凌晨两点前离开都算早退。"
夏楠注意到他眼下淡淡的青色。"您...不,你睡眠不好?"
傅之珩微微挑眉,似乎对夏楠改用"你"感到有趣:"家族遗传的失眠症,加上..."他顿了顿,"永远处理不完的危机。"
两人沉默地吃完三明治。傅之珩起身,从办公桌抽屉取出一瓶威士忌和两个水晶杯。"喝点?"
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荡漾。夏楠小啜一口,火辣的感觉从喉咙烧到胃里,却奇异地缓解了一周的疲惫。
"说说你的设计理念。"傅之珩突然道,"真实的那个,不是应付李勉的版本。"
夏楠转着酒杯,思索片刻:"我觉得...真正的束缚不在于物理的禁锢,而在于心灵的枷锁。就像我做的穿孔艺术,表面看是在身体上打孔、佩戴金属,实际上是通过主动选择束缚来获得对身体的完全掌控权...也就是自由。"
说完他有些忐忑,这种哲学性的思考在商业环境中往往被视为不切实际。但傅之珩的眼睛却亮了起来。
"有意思。"他倾身向前,手肘撑在膝盖上,"你知道为什么我选'束缚与自由'作为这个系列的主题吗?"
夏楠摇头。
"傅氏集团就像一座金丝笼。"傅之珩的声音低沉,"外人只看到金光闪闪的外表,看不到笼中人的窒息感。我父亲...他临终前对我说,他一生最大的遗憾是没能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夏楠惊讶地发现傅之珩的眼中闪过一丝罕见的脆弱。落地窗外的城市灯光映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孤独的剪影。
"所以你选择用珠宝来表达这种矛盾..."夏楠恍然大悟,"既华丽又压抑,既珍贵又沉重。"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某种无形的理解在静默中传递。夏楠突然感到心脏跳得有些快,他匆忙移开视线,假装对酒杯产生了浓厚兴趣。
"给我看看你最初的设计。"傅之珩说,"不被妥协的那个版本。"
夏楠从包里掏出私人素描本,翻到被李勉否决的那一页——一枚造型大胆的戒指,戒面是交织的荆棘与翅膀,宝石被镶嵌在荆棘之中,却从特定角度能看到翅膀投射出的光影,仿佛随时会挣脱束缚。
傅之珩久久凝视着草图,手指轻轻抚过纸面:"就是它。这才是我们需要的核心设计。"
"但李总监说——"
"这个项目我说了算。"傅之珩打断他,声音恢复了CEO的威严,"明天上午十点,我要看到完整的设计方案和样品。不用经过设计部评审,直接向我汇报。"
夏楠瞪大眼睛:"可是材料申请需要李总监签字..."
傅之珩从西装内袋取出一张黑色卡片:"用我的权限卡,材料库任何东西随你取用。"他顿了顿,"别让我失望。"
第二天清晨六点,夏楠就来到了工作室。用傅之珩的权限卡,他取到了最好的材料——稀有的粉钻、特制的钛金丝,甚至一些实验性的新型合金。
八小时不眠不休的工作后,戒指成品静静躺在黑色丝绒上,在灯光下熠熠生辉。荆棘的尖锐与翅膀的柔美形成奇妙对比,粉钻被金属丝半包裹着,既像囚禁又像保护。
十点整,夏楠站在傅之珩办公室门前,手心冒汗。门开了,不止傅之珩在,还有几位陌生面孔,从着装看应该是高层或重要客户。
"夏楠,正好。"傅之珩招手让他进来,"这位是Ventura集团的CEO马科斯先生,我们最重要的欧洲客户。"
夏楠紧张地点头致意,将戒指盒放在会议桌上。当他打开盒子的瞬间,马科斯发出一声惊叹,立刻拿起戒指对着光线观察。
"Incroyable!(太不可思议了)"这位法国商人兴奋地说,"这种设计我从未见过!荆棘与翅膀...多么精妙的隐喻!"
傅之珩接过戒指,指尖不经意地擦过夏楠的手掌,一丝微妙的电流从接触点蔓延开来。夏楠迅速缩回手,假装整理袖口掩饰自己突然加快的呼吸。
"这正是我们新系列的理念。"傅之珩向客户解释着设计灵感,流利得仿佛这完全是他自己的想法。夏楠并不介意,反而感激他没有暴露自己昨晚的脆弱时刻。
讨论持续了一小时,最终马科斯当场预订了五百件这个设计的限量版,价格是傅氏常规系列的近三倍。
客户离开后,办公室里只剩下夏楠和傅之珩两人。夏楠终于放松下来,长舒一口气:"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
"是你自己的才华赢得了认可。"傅之珩难得地露出一个完整的微笑,眼角泛起细纹,让他整个人突然年轻了许多,"马科斯是出了名的挑剔,能让他这么兴奋不容易。"
夏楠不好意思地低头:"其实...我昨晚想了很久。关于你说的金丝笼...我觉得或许可以延伸这个理念,设计一系列看似束缚实则赋予自由的作品。"
他拿出素描本,快速画了几笔:"比如这个项链,表面看是锁链,但每个链环都是可活动的,佩戴者可以自己重组..."
傅之珩凑近看草图,他身上淡淡的檀香混合着雪松的气息包围了夏楠。"天才的想法。"他低声说,呼吸拂过夏楠的耳际,"下周我要去巴黎参加珠宝展,你跟我一起去,向国际买家展示这个系列。"
夏楠猛地抬头,差点撞到傅之珩的下巴:"我?但李总监一直是负责国际展会的..."
"这是我的决定。"傅之珩的声音不容置疑,"你创造了这个系列,理应成为它的代言人。"
离开傅氏大楼时,夏楠的脚步轻快得几乎要飞起来。夕阳将整座城市染成金色,他决定步行回工作室,享受这难得的胜利时刻。
转过一个街角,他突然停住脚步。路边咖啡馆的露天座位上,李勉正与一个年轻男子低声交谈。那男子侧脸轮廓与傅之珩有几分相似,但眼神更加锐利冰冷。夏楠想起来了,这是傅泽,傅之珩的堂弟,公司副总裁。
李勉的表情严肃而恭敬,时不时点头。傅泽说了什么,两人同时笑了起来,那笑声让夏楠莫名感到一阵寒意。他加快脚步离开,没有注意到傅泽突然转向他的方向,眯起了眼睛。
当晚,夏楠在工作室整理巴黎之行需要的资料时,手机响了。是傅之珩。
"明天有空吗?"对方开门见山,"我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忙?"
"我母亲留下一个怀表,机械部分完好,但外壳损坏了。听说你大学主修金属雕塑,也许能修复?"
夏楠惊讶于傅之珩竟然调查过他的背景:"可以看看,但不保证..."
"明天下午三点,我让司机去接你。"傅之珩说完就挂了电话,典型的命令式作风,却让夏楠嘴角不自觉上扬。
他哼着歌继续工作,没发现窗外有个身影正用长焦镜头对准他,快门声淹没在夜晚的街道噪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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