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走!”
躺在床上的少年猛地起身,现实取代了梦境,眼前哪里还有神秘的黑衣人,杂乱的地面,墙角堆积如山的衣服,凌乱的房间。这分明是他的卧室。
少年心有余悸地环顾周围,额头冒出了细密的冷汗。“我这是,做了个噩梦?”少年擦了擦额头的汗,开始细细回忆那切实的梦:仲夏夜,盘山路,以及那群紧跟车后的金色光点,那浓厚的夜色像深渊巨口,一点一点吞噬他的一切……还好只是个梦,他心有余悸的回想。但他又想起梦中那个女人,她在死去的最后一刻,仍护在男孩身前,但少年却怎么都记不起她的脸庞。
梦很真实,像一段过去的记忆回放,但不可避免的,它正在少年的脑海里逐渐变得模糊。
少年总感觉莫名紧张,犹豫再三,还是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打开微信,点开与爸妈三人共用的聊天群,上一条消息还停留在一星期前,妈妈那句“高考加油”,少年刷新界面,却没再出现新的消息。少年快速打出一行字,“亲爱的爸妈,你们还好吗?”,踌躇间,又把刚打的字全部删除,重新打了一行字,“爸妈,你们今年会回来吗?”发送,完事。少年关掉手机,又躺回床上。
不知不觉啊,又是一年夏,少年感叹着。这所城市的夏天,总是悄无声息的来,像旅客,像故友,姗姗来迟,又从未失约。
窗外景色一览无余,少年的视线放得很远,蔚蓝的天,清澈而深邃。少年模糊地记得,有个同样的夏天,天很蓝,风很大,他也像现在这样,静静地看着远处的天际。
少年的思绪很轻,轻到飘到天边化作了云,被风吹远,吹得很远……
少年眼前又逐渐变得模糊,又陷入梦乡。无所事事的一天,当然从回笼觉开始。
“臭小子,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睡!”卧室门猛地被人推开,紧跟着,一个高大的男人走进卧室,他一身保安制服,头上还戴着帽子。
一进门,满地垃圾让他无从下脚,看着躺在床上怪异睡姿的少年,他无语地摇摇头。“还睡,真想让你爸妈看看你这个懒样子。”男人走到床边掀开被子,被子下的少年如同见不得阳光的昆虫,此刻正狰狞地扭动着。
“刘叔,就不能让我多睡一会吗?”少年抱怨道,拉上被子把自己盖住,“不行,”就算是毕男人干脆一把抱走被子,“就算是毕业了,那也不能睡懒觉。”少年终究还是从床上爬起来,但还是一副没有睡醒的样子。
“你啊,少熬点夜吧,”男人走到窗前脱掉帽子,露出一头黑白参半的头发,男人理了理发型,又把帽子规规整整的戴好,“你看看你,都不知道收拾一下自己,还像个小孩。”他无语地说道。
“好了,我去值班了,你的午饭我放在桌上了,记得热一下。”男人刚走几步,回头看着少年,手指着凌乱的地面,“你小子最好还是把地收拾干净了,乱糟糟的,像个啥?”
“哦!”少年没好气的答应着,客厅门嘭的一声关上了,少年又躺回床上,但经过刚才一折腾,怎么可能还睡得着?翻来覆去,终于还是起床穿上衣服,懒洋洋地去洗漱了。
少年走进淋浴间,轻轻用清水拂过脸庞,水珠顺着他的脸颊滑落。镜子中是一张相貌平平的脸,五官略显立体,眉宇间是还未褪去的少年的青涩。
少年叫林寒,是个刚毕业的高中生,男人叫刘长安,是他养父,也是他的干爹。那年,林寒父母出国工作,就再也没有回来,临走之前,把儿子托付给林寒父亲的好友刘长安。刘长安在小区当着保安,一边赚钱一边照料着林寒生活起居。十年时间转瞬即逝,男孩长成少年,身强力壮的刘长安也长出了白发。
刘长安不承认他老了,他觉得自己还年轻,正是该享受的时候,所以喝酒、抽烟样样都沾,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身体。刘长安最大的爱好还是喝酒,时不时都要小酌一杯。林寒也试着劝着他戒掉,刘长安听是听了,但就是没有戒掉。
刘叔很累,林寒一直都知道。他也想分担点什么,却什么都做不好,他也想努努力,但成绩从来不起色,这是他怎么努力也无法改变的事实,他对课本上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是一点都提不起兴趣。
距离高考结束已经过了一个多星期了,昔日的同学早早收到录取通知书,有的甚至已经到大学校园,提前体验大学生活。林寒看着自己不忍直视的高考成绩,早就不抱有任何的幻想。
打工吧,赚点钱,多少可以让老刘头轻松一点,林寒默默想着,走出淋浴间。他平平无奇,没有特长,好学生当不上,坏学生也当不成,无所事事,沉迷游戏,宅在家里,把门一关,活在在自己的世界里。
林寒走进饭厅,桌上摆着两道他爱吃的菜。这么多年,刘长安始终记得他的喜好,一直按着他的喜好做饭。林寒将菜热了热,就着冷饭独自默默吃饭,心事重重。寂静如帷幕将他与世界隔开,思绪在饭香中飘散。
普通点,也没什么不好,他嚼着饭,默默地想着,至少清闲了许多。
手机蓦地振动起来,林寒拿起手机,是好哥们陈秋泽打来的电话。
“怎么了,秋泽?”林寒疑惑地问着,“在夏威夷玩的开心吗?”林寒想起,这家伙说过自己要去夏威夷挥霍假期。
“害,别提了,高考完我就连夜飞往夏威夷,结果连着下了一个周的雨,无聊死我了……”电话那头的少年声音略显无奈,“哦,这样啊……”林寒漫不经心的回答着,这家伙,还记得我这个哥们啊?他无语的摇摇头。
“对了,出门聚聚啊?”陈秋泽突然开口,把林寒整的有点懵,“嗯?你不是在夏威夷吗?”
“早回来了,看到天气预报报道的一个星期的大雨,我又连夜飞回来了。”陈秋泽抱怨着,啧啧啧,有钱人的生活品不来,林寒感叹着。
“来不来?老地方,学校对面的小饭馆。”
“来,什么时候?”
“下午五点吧,你记得来哦,我们好好聚聚。”
“行行行,肯定来。我还会放过你鸽子?”
林寒到那里时,夕阳已将最后几缕琥珀色的余晖,洒在“老街小馆”褪色的招牌上,檐角那盏摇晃的红灯笼被晚风拂过,投下斑驳的影子。
店里只坐了三两食客,邻桌的老夫妇低声絮叨着菜价,靠窗的单身男人对着手机屏幕轻笑,筷子却迟迟未动。后厨传来铁锅与铲子碰撞的叮当声,老板娘擦拭桌面的抹布掠过每道裂痕。蒸笼噗噗吐着白气,在暮色里织出一张暖乎乎的网。斜斜的光线爬上墙边那筐蔫了的芹菜,一只懒猫蜷在煤炉旁打盹,尾巴尖偶尔扫过将熄的炭火,溅起几点火星子——仿佛连光阴在此处都放缓了流速,只等最后一抹橘红沉入巷口,把人间烟火悄悄煨进夜的底色。
“干杯!”
在小饭馆里,酒杯清脆地碰在一起,两位少年尽情畅饮,桌上摆着几盘菜,地上已经横七竖八地摆了好几个空酒瓶。
“话说,你一个富家子弟,怎么偏偏喜欢来这种小饭馆里吃饭呢?”林寒疑惑地问道。
“嘿,我又不是什么高高在上贵族成员或者霸道总裁之类的。”陈秋泽夹起一颗花生米,丢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回答,“再说了,这儿的饭菜挺好吃的,我都吃了好几年了。”
这倒是真的,林寒默念着,看着街对面的母校,林寒也不禁有些恍惚,那段日子,学校饭菜总有吃腻的时候,多少个中午,他和陈秋泽躲在围墙后面,朝着大街对面的小饭馆大声呼喊,老板听见了,就会拿着菜单偷偷地躲到围墙外围,三人像特工会面一样,反侦查意识超强……
很长一段时间,两人默默地喝着酒,谁都没有说话。
“话说,我们认识多久了?”陈秋泽突然问道。
“不记得了。”林寒有点喝醉了,望着街道上车来车往,眼神变得迷离。陈秋泽拍拍好兄弟的肩,“八年,林寒,整整八年了!”他边说边又开了一瓶酒,“这八年,我一直把你当做最好的兄弟,从未改变过……”
“我知道,我知道。”林寒迷迷糊糊地回应,搂着他的肩,“我们是一辈子的好兄弟啊……”
“但我要走了,”陈秋泽突然打断他,默默地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我明早就要去杭州,读大学……”
林寒猛地清醒过来,有些发愣。他不敢相信,那个厌恶学习,吊儿郎当的好兄弟,居然考上了大学。“这可是好事啊,真是好事。”林寒低声喃喃道,他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但难掩落寞之色,“你小子,可以啊!我们兄弟俩总算出息了一个,来,我敬你一杯!”他端起一杯酒,陈秋泽回敬,一口喝完剩下他手里的半瓶酒。
天色渐渐黯淡下来,大风骤起。“要下雨了。”陈秋泽淡淡地说。“唔,可惜我没有带伞。”林寒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估计要淋雨了。”
“你会忘记我吗?”陈秋泽问得很小声,像是自言自语,林寒鄙夷地看着他,“干嘛,怎么变得这么肉麻。”
“我说,我走后你会忘记我吗?”
“不会的,直到世界末日,地球毁灭,我都还记得你……”林寒认真地说。“好兄弟!”陈秋泽眼眶微微湿润了。林寒喝完了自己剩下的酒,说道:“因为你还有十块钱没有还我呢……”陈秋泽无语地看着他,“开玩笑的,开玩笑的。”林寒讪讪地笑了一下。
“那你以后打算做什么呢?”陈秋泽问他,“打工,复读,还是啃老?”
“啃老就算了,就刘老头那样,他工资还不够自己喝酒的。”林寒摇摇头,“复读不行,我可能不是读书的料吧,还是打工吧,补贴家用。”
陈秋泽没有说话,默默地喝着酒。他知道,他终究还是和好兄弟渐行渐远,这次离开后,便不再回来。他去的不是普通的大学,而是另一个世界,一个属于他该去的世界。
两人一直聊到晚上九点,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我送你回去,我司机马上把车开过来。”陈秋泽看着有点喝醉的林寒,说道。
“算了算了,你还是早点回去吧,毕竟你还要赶明早的飞机……”林寒晃悠悠的起身,朝他摆了摆手,迷迷糊糊说道,“走咯,先行一步,以后有空了,记得回来看看……”
陈秋泽知道他是一个固执的人,所以没有过多挽留。那位喝醉的少年逐渐离去,笼着落寞的阴影,身后紧跟着漫长的黑夜。
“我也不会忘记你的,无论如何,你永远是我最好的兄弟。”陈秋泽默默地把这句话刻在心里,永远不变。
雨势滂沱,冷风袭来,林寒感到彻骨的寒意。天空漆黑一片,街灯霓虹闪烁,林寒心中第一次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陌生感。挚友考上了大学,他理应感到高兴,然而那份喜悦却如过眼云烟,只留下满心的酸楚。世界如此辽阔,却仿佛只剩下他茕茕孑立,形单影只。
林寒心中徘徊不定,不知何去何从。回家,却又害怕撞见刘叔那满溢着失落与悲伤的眼神。那眼神,如同秋日里凋零的落叶,充满了无奈与哀愁。这份沉重的心情,让他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第一次,他深刻体会到刘叔内心深处的感受,那种无法言说的失落与难过,如同一根隐形的刺,深深扎入心底。而他,就像是一个失去声音的哑巴,无法用言语表达自己的情感,只能默默承受着这份痛苦。
林寒觉得自己可能要一个人走走,于是,他淋着雨,漫步在雨中。街道上,行人如织,撑着伞匆匆从他身旁走过,欢声笑语在他们之间回荡,无人在意这个淋着雨的少年。他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忘,孤独与落寞,如同细密的丝网,将他紧紧缠绕。
在那个雨夜,每一盏闪烁的灯光下,一间房屋,几口人,构成一个家。每一扇窗户,都在传递着屋内的温暖与幸福。而他,却只能独自在雨中徘徊,仿佛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林寒捋了捋湿漉漉的头发,继续独自向前走去,每一步都变得格外沉重。世界仿佛弃他而去,只留下他一人,在风雨交加的夜晚中徘徊。
林寒有点累了,脚也有些发酸,刚好路过一处公园,便走了进去。他随意找了一张长椅坐下,全然不顾上面是否有积水。此时的他,全身已被雨水浸透,狼狈得如同刚从河里爬上岸一般。他静静地坐在长椅上,埋着头,像一个迷路的小孩。
公园不远处有一家便利店,林寒盯着便利店霓虹灯牌上显示的“22:15”的电子数字,心中涌起一股苦涩。已经很晚了,刘叔或许会正在着急吧,林寒默默地想着,自己真的很不懂事,爸妈出国工作多年,很久不曾回来,刘叔一个人照顾他的起居,自己还净给他闯些祸………
其实那些事他早就应该明白的,陈秋泽和他本就不是一路人。以前,是学校将他们联系在一起,在那里,他们的身份是一样的。然而,脱下那件校服,离开学校后,一堵无形的墙便将他们分隔开来。林寒觉得自己真的很傻,人家考不考大学都无所谓,因为家底摆在那里。而他自己什么都没有,却还天真地以为能和人家一样,不学无术,自暴自弃。内心的自责与悔恨,如同一阵阵狂风,猛烈地冲击着他的心。
雨越下越大,但他却莫名地感到很累,四肢仿佛失去了知觉,无法动弹。管不了那么多了,就在这里过夜吧,林寒索性闭上眼,蜷缩着身子,躺在长椅上。希望一觉醒来就是明早的太阳,林寒默默祈祷着,意识逐渐变得模糊。他感觉自己全身冷得像一块冰,而这块冰正在雨水的冲刷下,逐渐消融殆尽。
迷迷糊糊间,林寒似乎听到一阵“哒哒哒”的高跟鞋声。是路过的人吧,总之不可能是刘叔,他不可能穿高跟鞋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很快,林寒就感受不到有雨水淋在他的身上。雨停了?他好奇地睁开眼,一把黑色雨伞悬在他的上方,面前站着一个少女。那少女一袭白色连衣裙,白皙的脸庞,清秀立体的五官,高挺的鼻梁两侧,是一双琥珀色的明眸。乌黑的长发扎成高高的马尾,发丝随着风微微飘散,林寒甚至能闻到她淡淡的发香。少女静静地注视着他,左手撑着一把黑色雨伞,雨水顺着伞骨滴落,在半空中如同精灵般舞动。这一切如同梦境,少女仿佛披着光芒,如同小说中才出现的白月光走进了现实。
林寒傻傻地看着,有些发愣。直到少女清冷动听的声音响起:“林寒,出生于 2003年 11月 21日,B型血。”林寒回过神来,疑惑地望着她。少女清冷如玉的面孔,找不到一点瑕疵,她给林寒一种熟悉的感觉,但他却想不起她是谁。
“很荣幸遇见你,”少女从怀里掏出一叠邮件,递给林寒,“这是你的录取通知书,林寒同学,路途遥远,耽误了不少时间,现在才送达,请见谅。”少女的话在耳边回荡,林寒内心的震惊难以形容,这是,我的录取通知书?他颤巍巍地接过邮件,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里面有一封烫着鎏金的信件和一枚金色的徽章。“这枚徽章是您的校徽,也是证明身份的一个标志,请妥善保管。”少女见他已经清点完邮件内的物品,便把手中的伞递给林寒,淡淡地说道:“早点回去吧,时间不早了。”林寒接过雨伞,伞柄上还留有余温。“明早八点,我会在高铁东站等你。”少女撑开另一把黑色雨伞,冷冷地看了一眼少年,“另外,我叫江暮宁,大你一届,也是本次招生计划中属于你的领路人。”
豆大的雨珠顺着伞骨在眼前滴落,时间仿佛静止。刚才发生的事就像一个梦,林寒有些恍惚。刚刚,他还在因为没有考上大学而迷茫无措,老天爷像是给他开了一个玩笑,少女从天而降,将一张珍贵的录取通知书递给了他。
少女刚走几步,林寒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内心的疑惑,叫住了她:“你等等!你觉得我会相信你?”少女停了下来,她回过头,琥珀色眸子里含着光,“我相信你会来的。”江暮宁朝他笑笑,淡淡地说道:“就凭我在大雨滂沱的夜晚,给流浪街头的你,撑开了一把伞。”江暮宁挥手告别,撑着伞渐渐离去。
风中飘来下她最后一句话:“晚安,小学弟,明早见。”
少女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雨朦胧的街道里,远处微微吹来湿冷的风,林寒打了个寒噤,清醒了许多。他怀里攥着邮件,撑着伞,飞奔着往家里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