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杯口那圈盐霜,正一点点地化着,看着就像迟来了三年的眼泪。苏晚望着吧台里头的顾沉舟,他把袖扣解了,将衬衫袖子挽到了手肘那儿。冰柜的蓝光打下来,他小臂上那条蜈蚣一样的疤,泛出珍珠母似的光泽。这疤还是她十八岁的时候,拿碎酒瓶划出来的,当时顾沉舟手里正抓着她爸抵押酒庄的地契呢。
“苏小姐的味觉还是这么实在。”顾沉舟说着,推过来一杯颜色渐变的酒。冰块碰撞发出声响,里头好像裹着威士忌的叹息。杯底沉着一朵脱水玫瑰,花瓣上凝着小小的血珠,那是用针管注进去的1982年木桐酒庄的干红。
苏晚舌尖刚碰到那琥珀色的液体,记忆一下子在味蕾上爆开了。2018年那个湿漉漉的梅雨季,顾沉舟也是像这样,站在她家酒窖里。他手指在橡木桶上轻轻滑过,沾上了一层青霉。那时候,他还不是顾氏的总裁,只是个让她爸赞不绝口的青年投资人。后来,他弯腰教她辨别雪莉桶的焦香,鼻尖擦过她耳后的淡疤。现在那地方纹着一行像荆棘似的小字:Memento Mori(勿忘死亡)。
“你给仇人调酒的时候,”苏晚晃着酒杯,看着杯壁上血色画出一圈圈的纹路,“会在杯口抹氰化物,还是河豚毒素啊?”
顾沉舟猛地伸手扣住她的后颈,拇指按在第三颈椎那儿的电子镣铐开关上。细微的电流一下子窜遍她全身,苏晚都闻到自己发梢烧焦,有股杏仁味儿了。这号称能监测背叛者的项圈,正把她最细微的颤抖,都传到他的腕表上呢。
“我更喜欢慢慢来的。”顾沉舟的唇峰擦过她颤抖的眼皮,把一粒方糖放进她因电流刺激而张开的嘴里。砂糖在唾液里化开的时间,刚好是监控系统重启的三十七秒。
就在这时,酒柜的暗门滑开了。
陈年雪松木的味道,混着地下室特有的阴湿气味,一下子扑面而来。苏晚的高跟鞋陷进了某种黏糊糊的液体里。应急灯“滋啦”一声亮起来,她一眼就看见,满墙都是她父亲的照片,从2015年的慈善晚宴,一直到2019年坠楼前十分钟的都有。最中间那张监控截图里,她父亲手里攥着的根本不是遗书,而是半张被血浸透的琴谱。
“《安魂曲》第二章。”顾沉舟的呼吸突然变得沉重起来,他扯开领带,露出锁骨下面那块狰狞的烫伤,上面烙着一串数字:20190517。苏晚的指甲狠狠掐进手心里,那是她拿到调酒师资格证的日子,也是她父亲收到第一封威胁信的日子。
冰柜突然发出“嗡嗡”的蜂鸣声,冷雾弥漫开来,模糊了他们交织的视线。苏晚膝盖碰到了个金属东西,低头一看,原来是那支签过收购协议的万宝龙钢笔,这会儿正插在冰桶里,笔尖上凝结的血珠,就像一颗还没落下的泪。
“知道为啥选你当助理不?”顾沉舟突然握住她沾了威士忌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手底下的皮肤烫得像要喷发的熔岩。“每次你用拆信刀划开文件的时候,眼睛亮得就像……”他喉结动了动,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就像七岁那年,隔着孤儿院的铁栅栏,他看见她踮着脚给每个孩子发圣诞姜饼时的模样。
苏晚的耳钉突然开始发烫,微型摄像头正把画面传回三十八楼的会议室。她知道那些董事正在看着顾沉舟怎么扯她脖子上的蓝宝石项链,可他们看不见,顾沉舟埋在她头发里的嘴唇,正无声地重复着三个字:活下去。
酒窖深处传来齿轮转动的沉闷响声,整面照片墙突然翻转过来,露出嵌在混凝土里的保险箱。顾沉舟握着她的手转动密码盘,数字归零的那一刻,苏晚一下子僵住了——密码组合是他们第一次见面那天的经纬度坐标。
保险箱门弹开的瞬间,苦艾酒的气味猛地涌出来。里头有九十九个玻璃瓶,泡着深红色的液体,每个瓶子上的标签都印着日期,从她父亲坠楼第二天开始,一直到现在。最近的那瓶里沉着一枚钻戒,内圈刻着苏氏酒庄的徽章,那可是本该戴在她母亲无名指上的传家宝。
“你父亲的血。”顾沉舟的声音就像砂纸在生锈的怀表上擦过,“每天抽一管,刚好够把真相给‘腌’起来。”
霓虹灯光透过地下室气窗的铁栅栏,在他脸上切割出像刑具一样的阴影。苏晚这才突然看清,他虹膜里有金色的微粒在游动,那是长期服用神经毒素,导致的虹膜异变,而毒素就来自她每天给他泡的锡兰红茶。
暴雨砸在防弹玻璃上,声音像密集的鼓点。顾沉舟突然扯开衬衫,心口处“Moksha”纹身下面,埋着个微型显示屏,这会儿正播放着苏晚公寓的实时监控画面:三个黑影正在撬她床底下的暗格,那里藏着她父亲最后一篇酿酒日记。
“现在跑还来得及。”顾沉舟把钢笔塞到她颤抖的手心里,笔帽上镌刻的顾氏家徽突然弹开,露出里面的微型注射器,“要么就给我个干脆的。”
苏晚的瞳孔里,映出两个仿佛正在坍缩的宇宙。她想起昨天晚上,在顾沉舟书房看到的诊疗报告,泛黄的纸页上写着:神经痛觉转换器超载,剩余寿命不超过90天。
冰桶里的玫瑰,突然浮出水面,像绽放开的血色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