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雨打湿的橡皮

秋雨来得猝不及防，苏软软跟着左奇函往食堂跑时，裤脚已经被雨水洇湿。男生忽然停下脚步，把书包顶在头上倒着走：“苏软软，看我像不像移动城堡？”路灯在雨幕中晕开暖黄色的光圈，他脸上挂着水珠，笑得像个傻气的小太阳。

“小心！”苏软软伸手去拉他，却见左奇函脚下一滑，整个人踉跄着撞进旁边的灌木丛。她慌忙蹲下身，看见男生从草丛里探出脑袋，头发上沾着几片湿漉漉的树叶，手里还攥着块粉色的橡皮。

“这是……”她接过橡皮时愣住了，边缘刻着小小的“SRR”，是她初二时丢在操场的那块。橡皮侧面还留着牙印——那年张桂源总笑她咬橡皮解压，有次趁她不注意在上面咬了个更深的印子，气得当着全班的面追着他跑了三圈。

“哟，定情信物啊？”左奇函甩着头发上的水珠，眼睛突然亮起来，“说！哪个小子送的？”苏软软慌忙把橡皮塞进兜里，耳尖发烫：“别胡说，早就找不到了……”话音未落，远处传来熟悉的自行车铃声。

张桂源的身影在雨幕中若隐若现，他骑得很快，雨衣帽子滑下来遮住半张脸。苏软软攥紧了书包带，看见他在路口转弯时忽然回头，目光似乎扫过她的方向，却在左奇函抬手打招呼的瞬间，猛地加速冲进雨里。

“靠，那小子怎么回事？”左奇函嘟囔着掏出手机，“我刚想喊他来食堂躲雨呢。”苏软软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个灰色的头像，喉咙像塞了团浸水的棉花。他们分手后她就没再点开过他的朋友圈，却在每个失眠的夜晚，反复查看那个停留在八月三十一日的背影照片——他站在新学校的操场，身后是成片的银杏林，配文只有两个句号。

食堂里飘来糖醋排骨的香味，杨博文不知何时坐在了他们对面，推来一盒热乎的玉米汁：“看你们淋湿了，特意买的。”他的校服外套搭在椅背上，里面的白衬衫领口沾着雨水，露出一小片锁骨。苏软软想起今天课间，他把错题本推过来时，指尖在“二次函数”那页轻轻点了点：“这里用几何法更快，要不要我再讲一遍？”

“聂玮辰呢？”左奇函啃着排骨四处张望，“那家伙不是说要请我们喝奶茶？”话音未落，玻璃门被推开，浑身干爽的聂玮辰晃着钥匙走进来，手里提着四个奶茶袋：“校门口堵车，买了你们最爱喝的口味。”他把草莓奶盖推给苏软软时，戒指在灯光下闪了闪，“特意加了双倍奶盖，治低血压。”

餐桌上突然陷入微妙的沉默。左奇函的筷子在糖醋排骨和奶茶之间来回切换，杨博文低头剥着茶叶蛋，聂玮辰用吸管戳着杯盖，发出细碎的声响。苏软软咬着吸管，忽然想起初三那年的平安夜，张桂源在她课桌里塞了个苹果，用彩纸包成小熊的形状，旁边还有张便利贴：“听说吃了这个苹果，数学就能考及格。”

晚自修结束时雨还没停，苏软软抱着作业本往办公室走，路过楼梯间时听见低低的争执声。“你最近心不在焉的。”是张桂源的声音，带着她熟悉的淡淡鼻音，“数学竞赛题又错了三道。”另一个男生的声音带着不耐：“关你什么事？反正你心里只有——”话音戛然而止，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

她慌忙躲到转角，心跳得厉害。作业本里的橡皮硌着掌心，她忽然想起左奇函今天说的话：“这橡皮都咬成这样了，你还留着？”当时她鬼使神差地说：“因为咬痕比我的深啊。”此刻在昏暗的楼梯间里，她摸出橡皮对着月光细看，两个交叠的牙印像一对拥抱的小人，忽然让眼眶又热了起来。

回到教室时，杨博文正在擦黑板。男生卷着袖子，露出腕间细细的红绳——那是上周她帮他系的，说是“月考必胜符”。听见脚步声，他回头时粉笔灰落在睫毛上，声音轻得像片羽毛：“你的作业本……我帮你放桌上了。”苏软软看见自己的笔记本上多了张便签，是他工整的字迹：“雨天路滑，到家记得泡热水脚。”

聂玮辰的司机已经在门口等候，左奇函却突然举着伞跑过来：“我送你回家！顺路买烤红薯！”他的伞总是歪向她这边，自己半边身子淋在雨里，却指着街对面的摊子笑：“那家烤红薯超甜，我去年冬天天天买……”苏软软忽然想起张桂源说过的话：“冬天要吃烤红薯，这样手就不会冷了。”

公交车站的路灯下，四个身影被雨拉长又缩短。左奇函的伞尖滴着水，杨博文把保温杯塞进她手里，聂玮辰晃着车钥匙欲言又止。苏软软咬了口烤红薯，甜暖的热气顺着喉咙往下淌，忽然看见远处的公交站台，有个身影穿着熟悉的藏蓝色雨衣，正对着自动贩卖机发呆。

车窗外的雨越下越大，苏软软摸着口袋里的橡皮，忽然听见左奇函哼起歌来。那是首没听过的流行曲，歌词却莫名熟悉：“蝉鸣未止的夏天，我们错过了多少句再见。”她望向车窗上的雨痕，想起张桂源信里的最后一句：“会偶尔想起我吗？”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她看见张桂源的微信对话框跳出新消息——“橡皮找到了吗？”苏软软猛地抬头，透过雨幕看见对面的公交刚好驶过，雨衣少年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街角。她颤抖着打下三个字，又删掉，最终发过去一张照片：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的粉色橡皮，两个交叠的牙印清晰可见。

屏幕上的光标跳动了很久，久到苏软软以为不会有回复。直到公交车转弯时，手机终于震了一下。她看见那句简短的回复，突然红了眼眶——“没变，还是那么软。”

雨还在下，左奇函的伞又往她这边倾了倾，杨博文的保温杯在手里发烫，聂玮辰的司机已经把暖气开到最大。苏软软望着窗外掠过的霓虹，忽然想起初三那年的台风天，张桂源把她护在自行车雨衣里，在暴雨中大声喊：“苏软软，以后每年夏天我都陪你看云！”

此刻的秋雨里，她摸着脖子上的硬币，忽然轻轻笑了。有些东西从来没被雨水冲走，就像深埋在心底的种子，在每个潮湿的夜晚，都在悄悄汲取着月光的养分。蝉鸣终会止息，但有些声音，会永远留在记忆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