链痕

雷声在云层里闷响时，温浔正把银链从手腕摘下。

　　金属扣硌得指尖发疼，她盯着链尾那道歪扭的刻痕——是十五岁那年，凌之野用圆规在生日礼物上刻的"野"字，当时他笑她手笨，非要抢过链子亲自刻，最后却在她手背上留下道红印。

　　此刻那道刻痕在壁灯下泛着冷光，像道永远结不了痂的旧伤。

　　"温浔，"凌之野的声音混着雨滴砸在玻璃上的声响，突然从身后传来。

　　她指尖一颤，链子滑落在梳妆台上，发出细碎的叮鸣。

　　转身时，少年校服肩线还滴着水，刘海黏在额角，手里攥着个塑料袋——是她上周落在教室的润喉糖铁盒，边角还留着被雨水泡软的痕迹。

　　他的视线落在她裸露的手腕上，那里还留着链子的压痕。

　　指尖划过链尾刻痕时，温浔看见他喉结滚动，瞳孔里倒映着自己眼下的乌青——自从医务室那晚后，她再没主动和他说过话，连早自习递作业都隔着两张桌子。

　　此刻雷声又近了些，照亮他指尖的红痕，和记忆中替她修课桌毛刺时被木刺扎破的伤口重叠。

　　"你要扔掉它？"凌之野忽然抓住她的手腕，触感比记忆中更凉。

　　温浔盯着他校服第二颗纽扣，那里还别着她之前送的星星胸针，塑料材质在雨水里泛着廉价的光。

　　她想起昨天看见他和周家小姐在便利店买烤肠，周瑜伸手替他擦掉嘴角酱汁时，他耳尖红得比烤肠还鲜艳。

　　"不是扔掉。”温浔抽出被攥得发麻的手，指尖抚过链痕，突然笑了——那是种比雨声更冷的笑，“是物归原主。”

　　“凌之野，你总不能连小时候过家家的东西都要收回去吧？”

　　雷声就在这时炸开，她看见他睫毛上的水珠抖落，砸在链尾刻痕上，像滴进心湖的冰碴。

　　记忆突然翻涌。

　　十三岁的雷雨天，她抱着枕头钻进他的被窝，脖子上戴着这条链子——那时他刚搬来隔壁，用攒了三个月的零花钱买了这条镀银项链，说“以后温浔就是我的小尾巴。”

　　此刻他望着链痕的眼神，和当年替她擦掉眼泪时一模一样，却让温浔觉得陌生。

　　“过家家？”凌之野忽然低笑，指腹碾过刻痕里的灰尘。“你每天早读前替我温牛奶，下雨天把伞全往我这边倾斜，连填志愿表都盯着我写的学校......这些也是过家家？”

　　他忽然逼近，温浔能看见他校服领口沾着的槐花，和那天在医务室看见的，落在她糖罐上的一模一样。

　　雨声突然静了。

　　温浔盯着他发颤的指尖，突然想起上周值日生看见她蹲在地上捡他撕碎的数学卷子——那是她熬夜整理的错题解析，被他随手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当时她一声不吭地拼贴卷子，像在修补自己支离破碎的暗恋，而他正和周瑜在走廊打打闹闹，书包上挂着周瑜送的卡通挂件。

　　“凌之野。”温浔忽然伸手，指尖轻轻覆上他按在链痕上的手背，"你知道这条链子为什么会刻歪吗？“她望着他骤然睁大的眼睛，慢慢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因为你刻的时候，我一直在想，要是能永远当你的小尾巴就好了。”

　　雷声渐远，雨幕在窗玻璃上划出银线。

　　温浔拿起梳妆台上的链子，塞进他掌心，金属的凉意渗进两人交叠的皮肤。

　　链尾的刻痕硌着他的虎口，像她这些年藏在错题本里的小月亮，藏在糖纸背后的"野"字，藏在每次递水时指尖的温度——此刻全化作掌心的刺，让他第一次觉得，原来被偏爱也会疼。

　　“以后别再淋雨跑过来了。”温浔转身时，镜中映出他低头凝视链子的模样，校服下摆还在滴水，在地板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她想起那年他冒雨帮她捡风筝，浑身湿透却笑着说“温浔你看，风筝线断了还能追回来。”

　　却不知道，有些东西一旦松手，就像断了线的风筝，终将消失在雷雨交加的天际。

　　银链在凌之野掌心泛着微光，刻痕里的"野"字被雨水洗得发亮。

　　他忽然想起刚才跑过操场时，看见温浔的课桌上摆着新的笔记本，封面上贴着星星贴纸——和他以前随手丢进垃圾桶的，她用来记他喜好的本子，一模一样。

　　而现在，她的锁骨上没有了链子的痕迹，就像他的生活里，即将失去那个永远带着草莓味的身影。

　　雨声渐歇，远处传来上课铃的闷响。

　　凌之野望着温浔垂在身侧的手腕，那里的烫伤疤痕在灯光下淡得几乎看不见——就像她所有的温柔，都在他的理所当然中，慢慢褪色成记忆里的影子。

　　链尾的刻痕突然硌得指尖发疼，他这才发现，原来有些印记，不是刻在金属上，而是刻在另一个人骨血里的。

　　窗外的槐树在风中摇晃，抖落的雨水打在玻璃上，像谁在轻轻叩门。

　　温浔望着镜中自己泛红的眼尾，忽然想起链子刚戴上时，凌之野说"等我们考上同一所大学，就去换条真金的。”

　　金属扣的响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凌之野听见温浔轻声说：“这条链子，就当是还给十多岁的凌之野吧。”他望着她转身走向门口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