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梆子刚敲过,城南破庙的荒草里传来细碎的响动。
林狂贴着断墙根蹲下,鼻尖萦绕着腐木混着血锈的气味——这是赵屠夫的老巢特有的味道,他上个月替铁无锋送锻造材料时,曾在庙外闻过。
"汪!"
黑背獒的低吠惊得林狂后颈发紧。
他望着三丈外的石狮子,那畜生正用前爪扒拉地上的骨头,铁链在青石板上拖出刺耳的声响。
庙门两侧各蹲一个护院,腰间佩着带鞘的朴刀,其中一个正往嘴里塞冷馒头,另一个抱着酒葫芦灌得喉咙咕噜响。
林狂摸了摸怀里的蓝布包。
那是今早小翠塞给他的,里面裹着两颗桂花糖,说等他从铁匠铺回来分着吃。
可现在蓝布上还沾着她被赵屠夫手下推搡时蹭的泥点,糖纸却已经被攥得发皱。
"戌时换岗,亥时撒尿。"他想起李老三白天在茶摊说的话,目光扫过两个护院的裤脚——抱酒葫芦的那个裤管湿了半截,显然刚去过茅房。
果不其然,片刻后那护院打了个响亮的酒嗝,踉跄着往庙后走。
机会来了。
林狂从腰间解下铁无锋塞给他的飞爪,指尖摩挲着爪尖淬的麻药——那是苏青鸢用曼陀罗配的,能让普通人晕半个时辰。
他深吸一口气,飞爪"唰"地甩上墙头,借力翻了过去。
庙内比外头更破。
前殿的佛像缺了半张脸,供桌上堆着啃剩的羊骨头,墙角摞着几坛酒。
林狂贴着廊柱往偏殿挪,耳尖捕捉到最里间传来的动静:铁链拖地声,还有压抑的抽噎。
"小丫头片子,嘴倒硬。"赵屠夫的公鸭嗓透过门缝钻出来,"林狂那穷鬼能给你什么?
金镯子?
还是顿饱饭?"
"他...他给我糖。"小翠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咬得极清楚,"桂花糖,比你给的所有银子都甜。"
林狂的手指掐进墙缝里。
他看见窗纸上晃动的影子:赵屠夫肥硕的后背,两个穿青岚宗外门弟子服饰的人——一个抱臂冷笑,另一个正用刀尖挑小翠的发辫。
"糖?"赵屠夫嗤笑一声,"等老子把林狂的脑袋送到青岚宗,杂役堂王师兄赏的可不止是糖。
到时候你跪下来求我,老子都嫌脏手。"
"呸!"
脆响的吐沫声混着瓷器碎裂的动静。
林狂摸出飞针,指腹压着针尾的倒刺——这是铁无锋连夜用废铁打的,说比普通暗器更难拔。
他绕到窗后,听见外门弟子骂骂咧咧的声音,抬手就是两针。
"啊!"
两声闷哼几乎同时响起。
林狂踹开窗户翻进去时,正看见两个外门弟子捂着脖子栽倒,赵屠夫的肥肉抖成筛糠。
他反手扣住赵屠夫的手腕,断剑的剑尖抵在那肥腻的脖颈上:"放了她。"
"你...你敢动我?
王师兄就在后殿!"赵屠夫额角的汗滴砸在青砖上,"他可是化气境的高手——"
"化气境?"林狂扯断捆小翠的麻绳,把人往身后一带,"那我更要快些。"
话音未落,后殿的门"砰"地撞开。
穿青岚宗外门服的王姓弟子踏进来,腰间铁剑嗡鸣出鞘。
他扫了眼地上昏迷的手下,目光落在林狂身上时眯起眼:"杂役堂的败类?"
林狂想起三个月前被青岚宗驱逐的场景。
那时他跪在演武场,长老说他炼体境三重的资质连杂役都不配当,是王姓弟子亲自扯下他的宗门腰牌。
此刻那腰牌正别在王姓弟子腰间,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交出赵屠夫,我留你全尸。"王姓弟子挥剑劈来,剑气带得烛火摇晃。
林狂拉着小翠躲到桌后,木桌"咔嚓"裂开半道缝。
他摸出怀里最后一枚飞针,却见王姓弟子已经欺身而至,剑尖直取他心口。
"小心!"小翠尖叫。
林狂反手将断剑掷出,金属碰撞声炸响。
他趁机抄起条长凳砸向王姓弟子,对方旋身避开,长凳砸在供桌上,震得烛台摇晃。
一盏油灯"啪"地摔在地上,灯油顺着青砖缝蔓延,火苗舔上了帐幔。
"救火!"赵屠夫挣开林狂的手往门口跑,却被林狂一脚踹回。
火势眨眼间蔓延,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
王姓弟子的铁剑砍断帐幔,火星子溅到他道袍上,他骂骂咧咧拍打着,攻势缓了几分。
"走!"林狂背起小翠撞开后门。
火舌已经舔到房梁,断裂的木梁"轰"地砸下来,差点砸中他的脚。
庙外的黑背獒被火光惊得狂吠,铁链崩得笔直。
林狂顺着墙根往巷口跑,怀里的小翠突然拽他的衣襟:"后面有人!"
他回头的瞬间,看见王姓弟子从火海里冲出来,铁剑上的血珠在夜色里泛着暗红。
那家伙的道袍烧了半边,脸上带着狰狞的笑:"林狂,你以为能逃得出化气境修士的手掌心?"
林狂的呼吸变得滚烫。
他摸了摸怀里的蓝布包,桂花糖的甜香混着烟火气涌进鼻腔。
断剑还插在王姓弟子方才站立的位置,剑身上映着他发红的眼——这一次,他不会再让任何人被丢下。
庙后的狗吠突然变了调子,像是被什么重物压断了喉咙。
林狂脚步未停,却听见身后传来铁无锋熟悉的暴喝:"奶奶的,敢动老子兄弟!"
火光中,他看见铁无锋扛着烧红的铁砧冲过来,身后跟着举着火把的李老三,还有苏青鸢提着药囊的身影。
王姓弟子的冷笑僵在脸上,而林狂已经背着小翠冲进了巷口的黑暗里——那里有更浓的夜色,也有更亮的希望。
林狂的后背被汗水浸透,小翠的重量压得他肩胛骨生疼。
巷子里的青石板被夜露打湿,他踩着水洼狂奔,耳边只有两人急促的喘息。
怀里的小翠突然发出一声闷哼,他低头一看,才发现她腰间的粗布裙浸了一片暗红——方才踹门时,她可能被碎木片划开了伤口。
"忍忍,快到了。"他咬着牙,喉间像是塞了团火。
转过第三个街角,前方出现了半盏摇晃的灯笼——是苏青鸢在老槐树下接应。
铁无锋的铁砧还扛在肩上,火星子从砧面的冷却水洼里滋滋冒出,显然刚和王姓弟子交过手;李老三缩在墙根,手里攥着半截烧火棍,却把最亮的火把递给了苏青鸢。
"这边!"苏青鸢挥手,药囊在她身侧晃出细碎的响声。
林狂刚把小翠放到她怀里,就听见身后传来赵屠夫破锣般的嚎叫:"周天行!
周执事!
林狂那小崽子跑了!
您说过要斩草除根的——"
最后一个"根"字被风声撕成碎片,林狂的脚步却猛地顿住。
他想起三个月前被驱逐时,演武场台阶上那个穿玄色劲装的身影。
当时青岚宗大长老说"炼体三重也配留在宗内",是那人身披绣着云纹的执事服,站在长老身侧垂眸冷笑。
周天行,执法堂最年轻的执事,化气境巅峰的修为,据说曾单手捏碎过通脉境修士的胸骨。
"那老狗喊的是周天行?"铁无锋的铁砧"咚"地砸在地上,络腮胡子都跟着抖,"上月我给宗里铸剑,听锻铁房老张头说,这孙子刚接了任务,专门清剿宗外不服管的'乱党'。"
苏青鸢的手指在小翠的脉门上顿了顿,抬头时眼底闪过冷光:"他腰间悬的不是普通铁剑,是执法堂的追魂钉。
若真是周天行出手......"她没说完,却解下药囊里的金疮药,动作利落地敷在小翠的伤口上。
小翠突然抓住林狂的手腕,指尖凉得像冰:"赵屠夫...说青岚宗要你的命,因为...因为你知道那天的事。"她咳了两声,血沫溅在林狂手背,"那天在铁匠铺后巷,你救我时...看见他们抬着个黑箱子,上面有...有宗里的锁印。"
林狂的瞳孔骤缩。
他想起半月前的雨夜,铁无锋的锻造炉刚熄,他替师兄送完铁器往回走,正撞见两个外门弟子用黑布裹着长条木箱,箱角露出半截青铜锁链——那锁链的纹路,和青岚宗关押重犯的"天牢锁"一模一样。
当时他以为是宗门运送物资,如今想来,怕是见不得光的东西。
"走!"苏青鸢突然扯起林狂的衣袖,"火折子引的烟能遮半柱香,但周天行若用追魂钉,气味散得再慢也瞒不过。"她背起小翠,药囊里的银针叮当作响,"李叔去西市破窑等,无锋断后,林狂跟我来。"
铁无锋抄起铁砧,在墙上砸出个火星:"奶奶的,敢动老子兄弟,来一个老子砸一个!"他的声音混着远处逐渐逼近的犬吠,在巷子里撞出回音。
林狂跟着苏青鸢拐进一条窄得只能容一人通过的夹道,转头时看见铁无锋的身影被月光拉得老长,像尊守在路口的铁铸门神。
风突然变了方向,送来一缕若有若无的腥甜。
林狂脚步微滞——那是追魂钉特有的气味,混合着朱砂和人血的味道。
他摸了摸怀里皱巴巴的蓝布包,桂花糖的甜香还在,可这次,甜香里多了一丝铁锈味,像极了青岚宗演武场上,他被扯下腰牌时,咬碎在嘴里的血。
前面的苏青鸢突然停住,侧耳听了听,低声道:"后巷的狗不叫了。"
林狂望着她发间被夜风吹乱的碎发,喉结动了动。
他知道,这一夜的火,烧的不只是赵屠夫的老巢。
当周天行的名字混着烟火飘进巷口时,某些被压在泥里的真相,已经开始翻涌。
而他林狂,这个被宗门踩进尘埃里的弃徒,终于要在这翻涌的泥沼里,攥紧属于自己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