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里的青石板被二十多号人踩得咚咚响,赵屠夫的吼声混着玄铁护腕的撞击声,像闷在瓦罐里的雷。
林狂退到巷尾那堆破砖前,断剑在掌心攥出薄汗——方才在米铺打滚时蹭上的糯米浆还黏着,此刻正随着他指节的收紧,在剑身上凝成半透明的胶膜。
"头一个进来的,是黑甲卫。"铁无锋咬着牙搬砖,腮帮子鼓得像塞了核桃。
他方才吞了半颗洗髓丹,喉咙里火烧火燎,可力气倒是涨了几分,搬起磨盘大的砖头像拎萝卜似的,"苏姑娘说赵屠夫买了三桶火油存后巷,我昨儿个偷换了两桶——"
"嘘。"林狂突然抬手。
最前头那黑甲卫的玄铁护腕已经磕上了砖堆,护腕关节处的青铜铆钉擦出火星,在阴仄的巷子里格外刺眼。
他望着那护腕上的铜锈,想起苏青鸢前日蹲在灶房里捣药的模样:"玄铁怕黏,糯米浆熬足三个时辰,能锁死关节半柱香。"
"都给老子冲!"赵屠夫的大嗓门震得墙皮簌簌落,他本人却缩在巷口,肥硕的肚腩把粗布短打撑得紧绷。
二十多个打手挤成一团往巷里涌,玄铁护腕相互碰撞的脆响里,林狂听见"咔"的一声——是头一个黑甲卫的护腕关节被糯米浆黏住了。
"瓮满了。"林狂低喝一声,断剑骤然出鞘。
剑身擦过空气的锐响里,铁无锋抄起最后一块砖砸向巷口。
堆了半人高的碎砖轰然倒塌,像道突然竖起的墙,把巷子前后堵了个严实。
黑甲卫们骂骂咧咧往前挤,玄铁护腕却因关节被黏死,举棍的动作慢得像老龟爬,有两个急眼的挥着木棍乱砸,倒把身后的人揍得抱头鼠窜。
"铁子,点火!"林狂反手将断剑捅进墙缝,借力跃上半人高的土台。
铁无锋早把引线塞在柴堆底下,火折子"滋啦"一声窜起蓝焰,浓烟裹着焦糊味腾地炸开,瞬间吞没了大半个巷子。
黑甲卫们被呛得直咳嗽,木棍砸在墙上乱响,有个倒霉蛋撞在砖堆上,额头磕出个血包,抱着脑袋喊"鬼啊"。
林狂猫着腰往屋顶挪,瓦砾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响。
他瞥见那个穿青布短打的黑衣人还站在烟幕边缘,手里攥着柄淬毒的短刃——这是赵屠夫花大价钱请来的外门弟子,方才在米铺就是他下的黑手,差点割断铁无锋的脚筋。
"借你膝盖一用。"林狂摸起块碎瓦,指节扣住瓦沿。
他在铁匠铺当学徒时,没少练掷钉入木的活计,此刻腕子一振,碎瓦带着风声擦过烟幕,"咔"地砸在黑衣人膝弯。
那家伙闷哼一声跪倒,短刃"当啷"掉在地上,被浓烟呛得直拍胸口。
"林狂!"
炸雷似的吼声劈开烟雾。
赵屠夫不知何时绕到了巷中央,手里拎着柄半人高的八棱铁锤,铁柄上还沾着新鲜的血——怕是哪个倒霉的手下挡了道。
他肥脸上的横肉直颤,腮帮子鼓得像塞了两个核桃:"老子今天要把你砸成肉泥!"
铁锤带起的风掀翻了林狂的发梢。
他本能地往墙根一滚,后背撞在青石板上生疼,却看见赵屠夫的铁锤正砸在方才站的位置,石屑飞溅中,青石板裂出蛛网似的纹路。
好险!
林狂咬着牙爬起来,眼角瞥见铁无锋在烟幕那头冲他比划手势——第二阶段计划,该点火油了。
"赵爷!
火油桶!"有打手突然尖叫。
林狂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巷道另一侧的柴堆后,铁无锋正红着眼踹翻个油桶。
深褐色的液体泼在烧得正旺的柴堆上,火苗"轰"地窜起丈高,像条吐信的火蛇,瞬间吞没了三个离得近的打手。
他们惨叫着满地打滚,玄铁护腕被烧得通红,烫得皮肤滋滋冒油。
"撤!
都给老子撤!"赵屠夫的肥肉抖成一团,铁锤也顾不得抡了,转身就往巷口跑。
可巷口早被碎砖堵死,他撞在砖堆上摔了个四仰八叉,肥硕的身躯压得砖堆簌簌往下掉。
黑甲卫们哭爹喊娘地往两边挤,有两个踩在火油上滑倒,被后面的人踩得直哼哼。
林狂抄起断剑冲下屋顶,正撞上个抱头鼠窜的打手。
那家伙玄铁护腕的关节还被糯米浆黏着,举棍的动作慢得可笑,林狂一剑挑开他的木棍,反手用剑柄砸在他后颈——这是铁无锋教的,打铁匠对付无赖的法子,晕过去比流血好处理。
"这边!"铁无锋拎着根烧火棍冲过来,棍头还滴着烧红的铁水。
他脸上沾着黑灰,眼睛却亮得像两颗星:"那外门弟子往墙根跑了!"
两人追着黑衣人冲到巷尾,却见那家伙正扒着墙根的草垛往上爬。
林狂断剑一甩,剑身上的糯米浆黏住了他的裤脚,黑衣人"哎呦"一声摔进草垛,被铁无锋一棍子敲在背上,当场晕了过去。
"搞定!"铁无锋踹了踹黑衣人,转身要去扶赵屠夫——那胖子正趴在砖堆前直喘气,肥肉把砖缝都挤变形了。
可林狂突然顿住脚步,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的巷子。
方才混战里,他瞥见小翠的蓝布裙角闪过,此刻却寻不见人影。
"铁子,看见小翠了么?"林狂扯了扯铁无锋的衣袖。
铁无锋愣了愣:"方才她还帮着搬砖呢...许是躲起来了?"他扯着嗓子喊:"小翠!
别害怕,完事了!"
回应他们的只有烧得噼啪响的柴堆,和远处传来的狗吠。
林狂蹲下身,在焦黑的瓦砾里翻找,突然触到一片碎瓷——是小翠方才给他递水的粗瓷碗,碗沿还沾着半块没化的糖霜。
"不对劲。"林狂捏着碎瓷站起身,目光扫过被火光照亮的巷口。
那里有一串浅浅的脚印,从草垛后延伸到墙根,鞋底的花纹像片小荷叶——是小翠常穿的绣花鞋。
铁无锋也察觉出不对,抄起烧火棍就要往墙根追:"莫不是赵屠夫那老匹夫使阴招..."
"等等。"林狂拉住他,望着那串逐渐消失在夜色里的脚印,喉结动了动,"先清场,再找。"
两人把晕过去的打手捆成粽子,又在赵屠夫肥硕的腰上搜出半袋银钱——算是赔米铺的损失。
等一切收拾妥当,林狂站在巷口望着满天星斗,总觉得哪里不对。
方才的大火烧得太顺,赵屠夫来得太巧,还有小翠...
"走,回铁匠铺。"林狂拍了拍铁无锋的肩,声音比平时低了些,"苏姑娘该等急了。"
铁无锋应了一声,扛起装银钱的布包往前走。
林狂落在后面,目光最后扫过那片焦黑的草垛——那里有半截带血的蓝布,被夜风吹得轻轻晃动,像片飘落的叶子。
月光爬上残墙时,林狂和铁无锋折返巷尾。
方才混战中被踩乱的草垛还冒着焦烟,铁无锋的烧火棍在瓦砾堆里扒拉两下,突然顿住——草垛根部的泥地上,一滩暗红的血迹正泛着湿意,像朵被揉皱的石榴花。
"这儿有布!"林狂蹲下身,指尖拂过血迹边缘半片撕裂的蓝布。
布料上还留着细密的针脚,绣着半朵未完成的小荷花,正是小翠总说要送给他的"平安符"样儿。
前日她蹲在铁匠铺门口补衣服时,他还见她对着这朵花抿嘴笑,说等绣完要缝在他的粗布衫上,"避避血光"。
铁无锋的烧火棍"当啷"砸在地上。
他喉结滚动两下,突然攥住林狂的胳膊:"方才清场时我守着巷口,没见人出去!
定是赵屠夫那老匹夫藏了后手——"
"不是赵屠夫。"林狂捏着蓝布的手微微发抖。
他想起混战最激烈时,那个被他砸中膝盖的外门弟子。
当时那家伙倒在烟幕里,可等他们捆完打手再找,那黑衣人竟不见了踪影。
此刻再看那滩血迹,边缘带着细碎的刮擦痕迹,像是被人拖行时蹭出来的。
"是那外门弟子。"林狂的声音沉得像压了块铁,"他早醒了,趁我们收拾赵屠夫时掳走了小翠。"
铁无锋的拳头重重砸在墙上,砖屑簌簌落进他的衣领:"我就该补他两棍子!
那孙子淬毒的短刃还在草垛里——"他突然住了嘴,目光扫过血迹旁半枚带泥的鞋印。
那鞋印比寻常男人的小一圈,前掌压得深,像是被人掐着后颈拖走时挣扎留下的。
林狂将蓝布塞进怀里,断剑在掌心转了个花。
他想起小翠第一次见他时的模样:赵屠夫的打手要砸铁匠铺,她缩在墙角,手里攥着块要给弟弟买糖的铜板,却偷偷把药粉撒在打手的酒坛里。
后来她总说"跟着你们有糖吃",可现在...
"我去赵屠夫的老巢。"林狂突然开口。
铁无锋愣了愣:"城南破庙?
那地方他养着五条恶犬,还有三个护院——"
"他方才被我们堵在巷口时,喊了声'王师兄救我'。"林狂摸出从赵屠夫身上搜来的半袋银钱,最底下压着张皱巴巴的请帖,"外门弟子姓王,是青岚宗杂役堂的。
赵屠夫能请到他,老巢里定有接应。"
铁无锋抄起烧火棍往肩上一扛,火光在他眼底跳动:"我跟你去。"
林狂摇头:"你回铁匠铺,让苏姑娘查青岚宗杂役堂的动向。"他指了指怀里的蓝布,"我一个人,快些。"
铁无锋还要争,却见林狂已经跃上墙头。
少年的身影融在夜色里,只余下一句被风卷散的话:"等我带小翠回来吃糖。"
残墙外的更鼓声传来三更,林狂站在高处望向南边。
城南破庙的方向飘来若有若无的狗吠,像根细针扎在他心口。
他摸了摸怀里的蓝布,断剑出鞘时,剑身映出他发红的眼——这一次,他不会再让任何人被丢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