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红烛错
卯时三刻,铜漏滴下最后一滴水。乔莞从锦被中抽出酸软的手臂,指尖触到枕边空了的青瓷药瓶——昨夜她趁魏劭熟睡,将半瓶续命散撒在了烛台上。抬眼望去,案几上的红烛果然凝着暗红的蜡泪,像极了她昨夜咳出的血。
“醒了?”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刚醒的慵懒。乔莞浑身僵住,感觉一道灼热的目光正扫过她散落的发丝,落在她半露的后颈上。魏劭的手指忽然穿过她的发间,捻起一根沾着药香的碎发,“闻着像雪参混着...鹤顶红?”
她猛地转身,只见魏劭支着手臂侧卧,玄色中衣松垮地敞着,露出心口狰狞的刀疤。那疤痕蜿蜒如蛇,竟与她锦囊里残玉的纹路有几分相似。喉间涌上腥甜,她强压下咳嗽,伸手去够散落在床榻上的外衫:“君侯说笑了,我哪敢在您的洞房里下毒。”
“下毒?”魏劭忽然轻笑,指尖顺着她的袖口往上攀爬,停在她腕间的玉镯上,“我是说,这味道比寻常女儿家的胭脂好闻些。”他忽然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拽向自己,“不过乔莞,你最好记住——”呼吸拂过她耳畔,带着晨露未晞的冷冽,“在魏府,不该看的别乱看,不该问的别乱问。”
乔莞的鼻尖几乎要碰到他胸前的疤痕,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腐草味——那是陈年旧伤化脓的征兆。她忽然伸手按在他心口,指尖隔着布料触到发烫的肌肤:“君侯这伤...若再不用金疮散掺着雪参敷,怕是要烂进肺里。”
魏劭瞳孔骤缩,一把扣住她的手腕甩向床榻。乔莞撞在雕花床柱上,喉间腥甜翻涌,却看见魏劭盯着她腰间的锦囊,目光如炬。昨夜被她藏在枕下的锦囊不知何时滑落在地,半块残玉正从开口处露出一角,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
“这玉...你从何处得来?”他的声音突然低沉,像暴雨前的闷雷。乔莞盯着他腰间的玉佩,狼首与莲花的纹路在晨光中若隐若现,终于轻轻开口:“家母临终前...说这是乔家女儿的护身符。”指尖悄悄勾住锦囊系带,她看见魏劭眼底翻涌的暗潮,忽然福至心灵,“君侯的玉佩,似乎与小女的残玉...有些渊源?”
魏劭猛地扯过锦囊,残玉滚落在他掌心。他盯着那半朵莲花,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乔莞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想起母亲暗格里的纸笺,最后那句被虫蛀的字迹:“狼首衔莲,天命所归...”
“哐当”一声,玉佩与残玉相撞。乔莞瞪大眼,只见两块玉贴合处竟露出细小的纹路,拼成一幅残缺的地图。魏劭忽然抬眼,目光如刀般剜进她眼底:“你可知这是什么?”
她摇头,指尖却悄悄攥紧床单。昨夜在烛火下,她已隐约看出地图轮廓,那蜿蜒的河流与母亲生前常画的“永宁渠”极为相似。喉间又泛起甜腥,她掩唇轻咳,指缝间洇出几点血渍:“君侯若想知道,大可以去问乔家的列祖列宗。”
魏劭盯着她掌心的血,忽然松开手,锦囊跌落在地。他起身披上外衫,腰间玉佩随着动作轻晃:“巳时三刻,随小乔去给母亲请安。”走到门口忽然顿住,“若再咳血,就用雪参煎水服下——我不喜欢死人。”
房门“吱呀”关闭的瞬间,乔莞瘫软在床榻上。她摸出藏在枕下的另半块残玉,与魏劭手中的玉佩纹路严丝合缝。原来母亲留下的不是护身符,而是一把钥匙——一把能打开豫州命脉的钥匙。
巳时,乔莞扶着小乔穿过九曲桥。春日的阳光落在湖面,映得小乔鬓间的金丝步摇璀璨夺目,却掩不住她眼底的忧色:“方才听丫鬟说,婆婆房里的侧室李氏,昨日让人在我梳妆匣里放了只死老鼠...”
“姐姐别怕。”乔莞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嗅到她袖间隐约的沉水香中混着一丝苦杏仁味,“待会见了夫人,一切有我。”指尖悄悄抚过袖中藏着的琉璃瓶,里面装着她昨夜用紫苏叶和甘草泡制的解药。
魏夫人的正厅里,熏炉中飘着龙涎香。乔莞刚跨进门,便看见一位穿桃红襦裙的女子斜倚在美人榻上,指尖拨弄着一串东珠手串:“这就是代嫁的小乔?模样倒是标致,可惜...终究是个替身。”
小乔攥紧帕子,正要开口,乔莞忽然踉跄一步,撞翻了案几上的茶盏。青瓷碎裂声中,她盯着满地茶汤,瞳孔微缩:“这茶...有毒。”
厅中顿时哗然。魏夫人皱眉看向李氏:“怎么回事?”
李氏脸色一白,强作镇定:“不过是寻常的碧螺春,哪来的毒——”话音未落,乔莞已从袖中取出琉璃瓶,将药水滴在茶渍上。只见原本清透的茶汤瞬间泛起墨色纹路,竟与她昨夜在魏劭伤口处嗅到的腐草味如出一辙。
“这是钩吻之毒,混在茶中无色无味,却能让人七窍流血而亡。”乔莞抬起头,目光扫过李氏瞬间惨白的脸,“李侧室如此心急,莫不是怕小乔坐稳了主母之位,断了您攀附刘琰的门路?”
“你...你血口喷人!”李氏尖叫着起身,却被乔莞袖中滑落的银针抵住咽喉。那银针尖端泛着青黑,正是方才她从茶渍中蘸取的毒液。
“刘琰送来的毒药,果然好用。”乔莞轻声呢喃,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甲胄轻响。转头望去,只见魏劭不知何时立在廊下,手中把玩着她的残玉,眼底翻涌着她读不懂的情绪。
“母亲,如何处置?”魏劭的声音冷如霜雪。魏夫人盯着满地狼藉,忽然叹了口气:“既然是乔家姑娘识破的阴谋,便由她们处置吧。”
小乔显然没料到事态会如此发展,怔了怔才望向乔莞。只见她轻轻挥手,银针精准刺入李氏手腕的“少商穴”,女子顿时瘫软在地,嘴角溢出黑血:“这是给您的教训,下次再敢动乔家女...”她俯身替李氏擦去嘴角血渍,指尖的力道却重得能掐碎骨头,“我便剜了您的舌头,泡在毒酒里喂狗。”
走出正厅时,小乔的手仍在发抖:“阿莞,你何时...学会这些的?”
乔莞望着远处盛开的海棠,想起母亲教她辨认毒药时的场景——那时她才七岁,母亲将曼陀罗汁液滴在花瓣上,看着她因中毒而发紫的指尖,轻声说:“莞儿,在这乱世,慈悲要带锋芒。”
“姐姐只需记得,”她轻轻替小乔理了理发间步摇,“谁若敢伤你,我必让他百倍偿还。”话音未落,却见魏劭从树影中走出,手中残玉在阳光下折射出奇异的光。
“跟我来。”他扔下一句话,转身走向偏僻的廊角。乔莞犹豫片刻,叮嘱小乔先回房,这才跟上。转过三道月洞门,眼前忽然出现一座荒废的小院,院中有株老梅,枝干上缠着褪色的红丝带。
“这是我母亲生前住的院子。”魏劭伸手抚过梅树粗糙的树皮,“她临终前说,若有一日见到持莲花玉佩的女子,便告诉她...狼首永远记得莲花的香。”他忽然转身,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乔莞,你母亲...是不是叫林砚秋?”
乔莞如遭雷击,险些跌倒。这个名字,她只在母亲临终前的呓语中听过一次,当时母亲攥着残玉,眼泪滴在她手背上:“砚秋...对不住...”
“你怎么知道?”她的声音发抖,却看见魏劭从怀中掏出一张泛黄的纸笺,上面是母亲的字迹:“磐邑密令,交于吾儿乔莞,望与魏氏二郎共谋大业。”
残玉从她指间滑落,与魏劭的玉佩相撞,发出清越的声响。春风拂过老梅,几片残瓣落在她发间,像极了记忆中母亲替她别花的模样。魏劭忽然伸手,替她拂去花瓣,指尖在她耳后停留片刻:“原来...你才是我要等的人。”
暮色漫上廊角时,乔莞被魏劭带到书房。案几上摊开一幅泛黄的地图,正是今日玉佩拼出的轮廓。她盯着地图上标着“永宁渠”的红线,忽然想起母亲暗格里的纸笺,最后一句终于清晰起来:“狼首衔莲,得永宁渠者得豫州。”
“明日随我去永宁渠。”魏劭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刘琰的人正在那里囤放火药,我要你...替我找出他的弱点。”
乔莞抬头,看见他眼中跳动的烛火,忽然想起昨夜洞房时他掌心的温度。喉间又泛起甜腥,她却轻轻笑了,眼尾的泪痣在火光下泛着狡黠的光:“君侯可知,毒药最厉害的不是毒性,而是...”她伸手握住他按在地图上的手,将一枚银针刺入他虎口,“让人在不知不觉中,把你当成唯一的解药。”
魏劭挑眉,却没有避开。银针入肉的瞬间,他看见乔莞袖中滑落的药瓶,瓶盖上“续”字在烛光下格外醒目。忽然想起昨夜她咳血时的模样,明明脆弱得像片随时会碎的琉璃,眼中却燃着比烛火更亮的光。
“你就这么确定,我不会杀你?”他忽然倾身,几乎要吻上她颤抖的睫毛。乔莞闻到他身上混着的硝烟与雪参味,想起白天在他伤口处摸到的灼热。指尖悄悄抚过他腕间跳动的脉搏,轻声道:“因为君侯需要我——就像我需要您的雪参一样。”
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子时三刻。魏劭忽然扯过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的旧伤上:“明日去永宁渠,你替我诊脉。”他的声音低哑,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急切,“用你的毒药...治我的伤。”
乔莞触到他发烫的肌肤,感受到他剧烈的心跳。袖中的残玉与玉佩隔着布料相贴,竟生出丝丝暖意。她忽然想起母亲的遗愿,想起小乔含泪的双眼,想起魏劭看她时那像看利刃般的眼神。
“好。”她轻声应下,指尖却悄悄勾住他的腰带,“但君侯要答应我,若我死了...”
“你不会死。”魏劭打断她,忽然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按在书案上。烛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两株纠缠的藤蔓。他盯着她眼底的水光,忽然低头,在她唇畔落下一个极轻的吻:“因为我要你活着——看着我如何用你的毒药,毒死所有敢动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