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关的城门缓缓打开。李自成身披铁甲,手持花马剑,身后是二十万大顺军,旌旗如林,刀枪似雪。他知道,这一仗若败,便是退入秦岭也再无翻身之日,但他更知道,汉人江山,不能让鞑子铁骑肆意践踏。
“闯王,清军营寨在十里外扎营,正源源不断调运红衣大炮。”李岩的青衫外罩着牛皮软甲,腰间别着从北京带出的御赐宝刀,“他们想效仿一片石之战,用骑兵冲散咱们的步兵阵。”
李自成盯着远处渐渐清晰的清军旗帜,八旗的红、黄、蓝、白四色在晨雾中翻卷,像几团燃烧的火焰。他忽然转头望向刘宗敏:“老哥哥,你带五万骑兵埋伏在左翼松林,等鞑子骑兵冲起来,就从侧面咬他们的马腿。”
刘宗敏的铁锏重重磕在马鞍上:“得令!末将定叫那些鞑子知道,咱们大顺骑兵不比关宁铁骑差!”他忽然瞥见李岩欲言又止,粗声道:“李公子有话直说,别学那些酸儒吞吞吐吐!”
李岩苦笑:“清军此次领军的是阿济格,此人最善诱敌深入。咱们的前锋营切勿追出太远——”
“啰嗦!”刘宗敏一甩马鞭,黑马扬起前蹄,“老子在陕北杀官军时,你还在书房读圣贤书呢!”话音未落,已带着骑兵队如狂风般卷向左侧山林。
牛金星的马车停在城楼边,车窗里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抖抖索索递出一卷黄纸:“陛下,这是新拟的《安民告示》,言明只惩办前明皇室宗亲,其余官绅一体保护……”
“烧了。”李自成头也不回,“此刻说这些,不如用刀枪让百姓看见咱们的决心。”他忽然望向城头的“顺”字大旗,旗手昨夜被流矢射中,此刻换了个年轻士兵,旗杆上的血迹在晨光中格外刺眼。
潼关官道上,清军的红衣大炮缓缓推进。阿济格坐在马上,望着紧闭的城门忽然大笑:“李自成这贼寇,倒是学聪明了,知道据关而守。”他转头对身边的吴三桂副将夏国相,“你家将军不是说潼关易守难攻?”
夏国相低头道:“回王爷,潼关地势险峻,但闯贼主力尽在此处,若能诱其出城野战——”
“诱敌?”阿济格一拍大腿,“正合我意!”他抬手招来镶黄旗都统鳌拜,“你带三千骑兵去骂阵,只许败不许胜,引贼军追击。”又指向远处的山谷,“多尔衮王爷派来的援军已在那里埋伏,等贼军追出五里,就断他后路。”
鳌拜的脸上横肉抖动:“末将定叫闯贼有来无回!”他的马蹄刚要迈出,忽听身后传来马蹄声,一名斥候飞马而来:“报!多铎王爷已克扬州,史可法战死!”
阿济格眼中闪过狂喜:“好!江南门户已开,看李自成还能撑多久!”他猛地抽出腰间弯刀,“传我将令,今日破潼关,屠城三日!”
潼关城头,李自成听见远处传来的叫骂声。鳌拜的骑兵在阵前来回驰骋,用生硬的汉语喊着“流贼滚出来受死”,马蹄扬起的尘土遮蔽了晨雾。
“陛下,这是诱敌之计。”李岩拉住闯王的马缰,“清军大营必有埋伏——”
“我知道。”李自成的花马剑在手中划出半弧,阳光映在剑身上,照见他眼底的血丝,“但咱们身后就是陕西百姓,退无可退。传令刘宗敏,等鳌拜撤退时,别追过五里碑。”
话音未落,城下已响起马蹄轰鸣。大顺军的前锋营在刘芳亮带领下冲出城门,步兵方阵紧随其后,长枪如林,直扑清军骂阵部队。鳌拜见状,拨转马头就跑,盔甲碰撞声中,故意掉落几面军旗。
“贼军追上来了!”清军斥候的喊声在山谷间回荡。阿济格看着大顺军阵型渐散,嘴角勾起冷笑,正要下令伏兵出击,忽然听见左侧山林里传来喊杀声——刘宗敏的骑兵如神兵天降,砍向清军伏兵的侧翼。
“不好!中了埋伏!”阿济格的弯刀差点脱手。他没想到李自成竟留了一手,不仅识破诱敌计,还反埋伏了自己的伏兵。山谷中顿时杀声震天,八旗骑兵的阵型被冲得七零八落。
潼关城头,李自成看见刘宗敏的黑色旌旗在敌阵中左冲右突,忽然对李岩说:“当年在荥阳大会,咱们十三家义军被官军围得水泄不通,也是靠分兵合击破了敌阵。如今……”
“如今咱们面对的不是官军,是比官军狠十倍的鞑子。”李岩望着渐渐胶着的战场,忽然指着远处的山包,“陛下,清军的红衣大炮在那里!若不毁掉,等他们架炮攻城——”
“带三千飞虎军跟我来。”李自成甩镫下马,花马剑直指山包,“当年咱们能从宁武关的炮火下突围,今日就能夺了鞑子的炮!”
扬州城破那日,史可法的尚方宝剑断成两截。他靠在梅花岭的石碑旁,望着满城火光,耳边还回荡着多铎劝降时的话:“先生若降,本王保你做江南总督。”
“史大人!”史德威浑身是血地扑过来,“城门守不住了,咱们退到高邮湖吧!”
史可法擦了擦嘴角的血,望着石碑上“宋名臣李庭芝之墓”几个大字。百年前,李庭芝守扬州抗元,如今他史可法步了后尘。远处传来清军的马蹄声,夹杂着百姓的哭号。
“德威,”史可法解下尚方宝剑,塞进副将手里,“带着扬州百姓往西撤,告诉他们……”他忽然咳嗽起来,血沫溅在石碑上,“告诉他们,汉人骨头硬,鞑子坐不稳天下……”
话音未落,一队清军骑兵围了上来。多铎的鎏金头盔在火光中格外刺眼,他翻身下马,亲自为史可法披上披风:“先生忠义,本王敬佩。但扬州已破,江南指日可下,先生何苦——”
“放屁!”史可法突然暴起,用断剑抵住多铎咽喉,“我大明臣子,岂会屈膝!”
周围的清军侍卫大惊,弓弦声此起彼伏。多铎却不躲不闪,笑道:“先生果然有胆色。可惜啊,你护得了扬州,护得了南都吗?”他忽然挥手,“送先生上路吧,以王侯礼厚葬。”
史可法闭眼的瞬间,看见梅花岭的梅枝在火光中摇曳,仿佛又回到那年在南京,与钱谦益等人泛舟秦淮河,谈论“天下兴亡”的夜晚。原来真的到了“匹夫有责”的时候,只是这责任,太重了。
南京紫禁城,弘光帝正在看阮大铖的新戏《春灯谜》。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马士英踉跄着闯进来,蟒袍上沾满泥点:“陛下!扬州失陷,史可法殉国了!”
“哦。”朱由崧咬了口蜜饯,“知道了,追封他为太傅吧。”他忽然指着戏台上的旦角,“这个水袖甩得不错,比苏州的戏班强。”
马士英急得直搓手:“陛下!清兵已过淮河,高杰、黄得功两部还在为扬州粮草互砍呢!”他忽然瞥见皇帝案头的《顺案追赃名录》,“如今不是清算的时候,该招抚江北残军啊!”
“马阁老急什么?”朱由崧打了个哈欠,“当年成祖皇帝迁都北京,不也靠长江天险保住了南京?再说了……”他压低声音,“那些江北总兵手里有兵,咱们没兵,不趁现在抄他们的家,等他们反了怎么办?”
马士英望着皇帝身后的“正大光明”匾额,忽然想起史可法临死前的血书:“阁部误国,致有今日。”他突然觉得一阵眩晕,原来真正误国的,不是党争,不是流贼,是坐在龙椅上的这个人。
潼关战场,李自成的飞虎军已摸到红衣大炮阵地。守炮的清军见是汉人装束,刚要喊话,已被飞刀封喉。李自成踩着清军尸体,摸着冰凉的炮身,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马蹄声——阿济格带着亲卫杀来了。
“李自成!”阿济格的弯刀劈来,带起呼啸风声,“你败局已定,何苦挣扎?”
李自成举剑相迎,火星四溅。他能感觉到对方的力气比自己大三分,却更灵活:“鞑子,你以为占了北京、扬州,就能坐稳中原?当年蒙古人多厉害,还不是被赶回大漠!”
两人刀来剑往,竟战了个平手。阿济格忽然瞥见远处的潼关城门打开,大顺军的粮草队正往城外运,心中一惊——这是要弃关而逃?
“陛下!清军后队动了!”李岩的喊声传来。李自成眼角余光看见,清军的后军果然开始向两翼迂回,显然是发现了他们的夺炮计划。
“炸了大炮!”李自成大喊一声,花马剑划破阿济格的盔甲,趁对方吃痛时退到炮阵旁。飞虎军点燃火药引线,震天巨响中,三门红衣大炮被炸成废铁。
阿济格望着燃烧的炮阵,气得七窍生烟:“杀!给我屠了潼关!”他的话音未落,忽然有斥候来报:“王爷,吴三桂的关宁军在山海关按兵不动,还截了咱们的粮草!”
“反了他!”阿济格的弯刀差点劈在自己人身上,“早知道汉人不可信——”话未说完,又有斥候来报:“大顺军从商洛山杀出一支奇兵,断了咱们的退路!”
李自成听见这话,心中一喜。那是李过率领的老营部队,果然按计划从隐秘山路绕到敌后。他趁机率军反击,潼关城头的大顺军也倾巢而出,喊杀声响彻山谷。
黄河岸边,吴三桂的帅帐里烛火通明。夏国相捧着密报跪在地上:“将军,阿济格责备咱们截粮,多尔衮已派豪格率军前来质问。”
吴三桂盯着案头的密信,信是李自成派人送来的,里面裹着其父吴襄的半幅血衣。他忽然想起在北京城破时,大顺军在他家追赃助饷,父亲被打得遍体鳞伤,最后惨死狱中。
“回多尔衮的话,”吴三桂忽然冷笑,“就说关宁军粮草不足,需要就地征发。”他手指划过地图上的潼关,“让阿济格和李自成两虎相斗,咱们……”他忽然抽出佩剑,劈在“山海关”三字上,“坐山观虎斗。”
夏国相抬头,看见将军眼中闪过一丝狠戾。自从引清兵入关后,吴三桂就像走在钢丝上,既要让清廷信任,又不能让汉人骂得太狠。此刻看着地图上渐渐染红的陕西、江南,他忽然明白,将军要的从来不是为父报仇,而是——天下。
潼关之战持续了三天三夜。当李自成站在堆满清军尸体的阵地上时,夕阳正将秦岭染成血色。刘宗敏的铠甲碎成几片,却还在笑:“鞑子也不过如此,老子砍了五个巴图鲁!”
李岩却望着远处撤退的清军旗帜,眉头紧锁:“阿济格虽退,多铎已破江南,清廷南北合击的态势已成。咱们……”
“咱们还有陕西、四川。”李自成擦去剑上的血,忽然看见几个百姓抱着陶罐走来,罐子里装着热汤,“看见没?只要百姓还愿意给咱们送饭,咱们就输不了。”
百姓们看见李自成,纷纷跪下:“闯王救命,清兵来了要剃发易服,还要抢咱们的粮食!”
李自成鼻子一酸,亲手扶起一个老汉:“大爷放心,咱们大顺军在一天,就不让鞑子糟蹋百姓一天。”他转头对李岩,“传令下去,废除追赃助饷,改征‘均田税’,每亩地只收三斗粮。”
李岩眼中泛起泪光。这一刻,他等了太久。当大顺军不再是流寇,当他们开始真正保护百姓,或许,民心真的能回来。
南京城外,多铎的大军已列阵完毕。他望着城头飘扬的“明”字旗,忽然想起史可法的话:“汉人骨头硬。”但他更知道,汉人官绅的膝盖,比骨头软得多。
“王爷,”龚鼎孳策马前来,“南都的东林党人派来使者,说愿为内应,开城献降。”
多铎大笑:“好啊,让他们打开聚宝门。至于那些不愿降的……”他望着远处的紫金山,“学扬州十日如何?”
龚鼎孳低头应是,心中却想起当年在大顺朝当御史时,也是这样为新主子开城献降。天下熙熙,皆为利来,管他是顺是清,只要官帽在头上,百姓的血,又算什么?
夜更深了,潼关的篝火映红了天空。李自成坐在老槐树下,听着伤兵的呻吟,忽然问李岩:“你说,当年朱元璋从江淮起兵,能驱元复汉,咱们为何不能?”
李岩望着星空:“因为朱元璋懂得收天下民心,而咱们……”他顿了顿,“现在开始,还不晚。”
李自成点头,忽然听见远处传来童谣声,是几个陕西孩子在唱:“迎闯王,不纳粮,杀鞑子,保家乡。”歌声断断续续,却像一把火,重新点燃了他眼中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