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邦国际钢琴比赛省级选拔赛现场，许宁的手指在琴键上机械地舞动。贝多芬《月光奏鸣曲》的旋律从指尖流淌而出——精确、冷静、完美无缺。评委们频频点头，在评分表上写下高分。观众席第一排，母亲李敏华面带微笑，眼中闪烁着胜利的光芒。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许宁站起身鞠躬，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掌声如雷，但对她而言，那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模糊不清。
"表现不错。"回到后台，母亲递给她一瓶水，"第三乐章的速度还可以再快一点，但整体控制得很好。"
许宁点点头，没有说话。自从两个月前那场灾难性的全国音乐大赛决赛后，她变得异常安静，像一台精密调校过的演奏机器，只做该做的事，只说该说的话。
"李教授！"一位评委走过来与母亲握手，"许宁的演奏真是越来越成熟了。国赛肯定没问题。"
"谢谢。"母亲得体地微笑，"我们一直在努力。"
"对了，"评委转向许宁，"听说你之前还参加过流行音乐比赛？真是多才多艺啊。"
许宁的手指突然收紧，塑料水瓶发出轻微的咯吱声。母亲迅速接过话题："只是课外活动，年轻人总有些好奇心。现在她已经全心投入古典音乐了。"
评委离开后，母亲的脸色沉了下来："别再做那种表情。你选择了这条路，就要走到底。"
许宁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双被无数小时练习打磨得近乎完美的手。它们能弹奏最复杂的曲目，却抓不住真正想要的东西。
"我去趟洗手间。"她轻声说。
洗手间的镜子映出一张苍白的脸，眼下有明显的青黑。许宁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冲过手腕，却冲不走脑海中那个挥之不去的身影——陈楚生转身离去的背影，眼中的失望与愤怒。
这两个月里，她无数次想联系他，想解释，想道歉。但每次拿起手机，又放下了。她能说什么？"对不起我辜负了你的信任"？"对不起我太懦弱"？这些话改变不了任何事。
回到化妆间，许宁发现手机亮着——林小夏发来消息：「听说你今天省赛？加油！不管结果如何，周五一定要回来参加毕业典礼！张远说...他可能会来。」
许宁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他"只可能是一个人。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既期待又恐惧。最终她只回复了一个「好」字。
毕业典礼前三天，许宁回到了久违的大学校园。初夏的阳光将红砖教学楼照得发亮，草坪上三三两两的学生在拍照留念。一切都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许宁！"林小夏从宿舍楼门口飞奔过来，一把抱住她，"天哪，你瘦了好多！"
许宁勉强笑了笑："比赛压力大。"
林小夏撇撇嘴，显然不信，但体贴地没有追问："快来，我帮你留了床位。毕业典礼流程单在你桌上。"
宿舍里空荡荡的——另外两位室友已经提前离校。许宁的床铺整洁如初，仿佛主人只是短暂离开了一会儿。桌上除了流程单，还有一个小纸盒。
"这是什么？"许宁拿起盒子。
林小夏突然变得不自然："呃...张远让我转交的。说是...陈楚生的东西。"
许宁的心跳漏了一拍。盒子很轻，摇晃时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放进了抽屉："谢谢。"
"你不打开看看？"
"晚点吧。"许宁转移话题，"毕业音乐会是谁的独奏？"
"周雨涵，本来应该是你的。"林小夏叹了口气，"李院长很坚持，说必须由比赛获奖者担任。"
意料之中。许宁机械地整理着行李，尽量不去想那个抽屉里的小盒子。但它的存在像一团火，灼烧着她的意识。
晚上，当林小夏去参加告别派对后，许宁终于打开了那个盒子。里面是一个U盘和一张字条：「他不想让你以为他在等你，但我觉得你应该听听这些。——张远」
手指颤抖着将U盘插入电脑，里面只有一个文件夹，命名为《边界之后》。点开后，是十几首demo录音，日期都是全国音乐大赛后的这两个月。
许宁点开第一首，陈楚生的声音立刻充满了整个房间——比以往更加成熟、深沉，带着她从未听过的忧郁。歌曲叫《缺席的钢琴》，歌词讲述一个关于沉默与等待的故事，关于一个空荡荡的琴凳和一段未完成的旋律。
一首接一首，许宁听完了所有demo。每首歌都像一面镜子，映照出陈楚生这两个月的心路历程——愤怒、失望、思念、困惑...最后一首叫《如果重来》，录制于一周前，歌词简单直白：
「如果重来/我会更勇敢地说爱你/不只是通过旋律/不只是藏在歌词里...」
许宁的眼泪无声地滑落，滴在键盘上。她突然意识到，陈楚生从未停止创作，从未真正放弃音乐——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表达，而所有的歌曲，都在诉说着同一个主题：她。
关上电脑，许宁走到窗前。校园的夜晚宁静美丽，远处音乐学院的灯光依然亮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楼里走出来，高挑的轮廓在路灯下清晰可辨——陈楚生。
许宁的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膛。他看起来瘦了，头发比之前长了些，随意地散在额前。他背着吉他，步伐缓慢，像在思考什么。
就在许宁犹豫是否要喊他时，陈楚生突然抬头，目光直直地看向她的窗口。许宁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躲进阴影里。等她再向外看时，陈楚生已经走远了，背影在夜色中渐渐模糊。
那一夜，许宁辗转难眠。陈楚生的歌声在她脑海中回荡，与母亲严厉的教诲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痛苦的和声。
毕业典礼当天，阳光明媚。许宁穿着学士服，坐在指定区域，机械地跟着流程鼓掌、起立、坐下。台上，李院长正在致辞，但她的注意力全在人群中搜寻那个熟悉的身影。
"...接下来，有请音乐学院优秀毕业生代表周雨涵同学为大家带来钢琴独奏。"
掌声中，许宁看到周雨涵走上舞台，在钢琴前坐下。第一个音符响起时，礼堂侧门被轻轻推开，陈楚生悄悄溜了进来，站在最后一排的阴影处。
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许宁也能感受到他的存在，像磁铁般吸引着她的注意力。周雨涵演奏的是肖邦的《英雄波兰舞曲》，技巧娴熟但缺乏深度。许宁看到陈楚生微微摇头，然后目光扫过观众席，似乎在寻找什么。
当他们的视线在空中相遇时，时间仿佛静止了。陈楚生没有移开目光，也没有微笑，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许宁感到一阵电流从脊椎窜上来，呼吸变得困难。
音乐结束时，掌声雷动。许宁再看向后排，陈楚生已经不见了。
"他来了又走了。"林小夏在她耳边小声说，"张远说他把所有demo都给你了？"
许宁点点头，喉咙发紧。
"那你知不知道，"林小夏继续道，"这两个月他每周五都去'蓝调'驻唱，每次都唱你们那首《逆光飞行》，而且...每次都会在台上说'这首歌献给我最重要的搭档，无论她在哪里'？"
许宁的眼前突然模糊了。她站起身，不顾周围诧异的目光，快步走出礼堂。
校园里阳光灿烂，学生们三三两两地拍照留念。许宁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听见一阵熟悉的吉他声从广播站方向传来。
校园广播站设在一栋老旧小楼的二层，窗户大开，音乐从里面飘出来——是《逆光飞行》的吉他独奏版。许宁的心跳加速，循着声音走去。
楼梯吱呀作响，但吉他声盖过了她的脚步声。广播站的门半掩着，陈楚生背对着门口，专注地弹着吉他，没有注意到她的到来。
许宁站在门口，看着他挺直的背影和微微低头的姿态，突然想起他们第一次在琴房相遇的场景——那时的她多么傲慢，而他多么倔强。音乐将他们带到了一起，又因为现实的阻碍分开。
吉他声突然停了。陈楚生缓缓转身，仿佛早已知道她在那里。四目相对，谁都没有说话。
"我听了你的demo。"许宁最终打破沉默，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陈楚生放下吉他："张远不该多管闲事。"
"我很高兴他这么做了。"许宁向前一步，"那些歌...很美。"
"只是发泄而已。"陈楚生耸耸肩，但眼神出卖了他，"听说你省赛拿了第一？恭喜。"
许宁摇摇头："那不重要。"她深吸一口气，"楚生，我...我很抱歉。那天我太懦弱了，辜负了你，辜负了我们的音乐。"
陈楚生的表情软化了一些："你有你的难处。我说话太重了。"
"不，你是对的。"许宁的声音变得坚定，"我一直活在母亲的期望里，从没勇气做真正的自己。直到..."她顿了顿，"直到和你一起创作音乐时，我才感受到什么是真正的自由和快乐。"
陈楚生静静地看着她，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落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这两个月我一直在想，"许宁继续说，"如果重来一次，我会不会做出不同的选择。然后我意识到...重来的机会就在眼前。"
她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小小的银色音符胸针——陈楚生在决赛前送给她的幸运物："你还记得这个吗？"
陈楚生的眼睛亮了起来："你一直留着它。"
"每天都带着。"许宁轻声承认，"就像带着一部分你...和我们的音乐。"
一阵微风吹进广播站，吹散了桌上的乐谱。两人同时弯腰去捡，手指不经意间碰在一起，像电流般迅速分开又忍不住再次靠近。
"许宁。"陈楚生轻声唤她的名字，仿佛那是一个珍贵的秘密，"你现在想要什么？不是为你母亲，不是为比赛，只为你自己。"
许宁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我想再弹一次《逆光飞行》。和你一起。不为比赛，不为评委，只为我们自己。"
陈楚生的嘴角慢慢上扬，露出两个月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现在？"
"现在。"许宁点头，"就在这里。"
陈楚生拿起吉他，而许宁走向角落那架老旧的立式钢琴。没有观众，没有评委，只有阳光、微风和他们共同的音乐。
当钢琴与吉他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当许宁的歌声第一次加入陈楚生的和声，某种完整的感觉回到了她心中——像迷失的鸟儿终于归巢，像断线的风筝重新被握住。
这一次，没有恐惧，没有退缩，只有纯粹的音乐和两颗重新找到彼此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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