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

永昌四年夏至，柳溟入宫已半月有余。

我站在宣政殿的玉阶上，望着朝堂中那道挺拔的玄色身影。作为北境特使兼我的"侍君"，柳溟每日都会出席朝会，却始终站在最末位，不与任何朝臣交谈。

"北境今年进贡的雪莲数量为何少了三成？"萧景明厉声质问，矛头直指柳溟。

柳溟不卑不亢地出列："回凤君，北境连月大雪，山路被封。余下七成，已是竭尽全力。"

"哼，蛮夷就是蛮夷，连贡品都凑不齐。"萧景明冷笑。

我握紧龙椅扶手，强忍怒意。这半月来，萧景明处处针对柳溟，明里暗里的刁难不计其数。而柳溟则完美扮演着一个冷漠疏离的北境特使，甚至在公开场合对我都保持距离。

"够了。"我出声打断，"北境路途遥远，能送来七成已属不易。萧爱卿不必苛责。"

萧景明不甘心地瞪了柳溟一眼，退回队列。我趁机宣布退朝，起身时与柳溟目光短暂相接。那双眼睛里闪过一丝我熟悉的温柔，转瞬即逝。

回到御书房，我立刻召来夜枭："萧景明近日有何动向？"

夜枭单膝跪地："回陛下，萧家最近在秘密搜集一些...古怪的东西。"

"什么东西？"

"黑狗血、处女经血、死婴骨灰..."夜枭面露厌恶，"还有各种古怪符咒。据线人报，萧景明请来了南疆的巫蛊师，似乎在准备某种仪式。"

我心头一凛："继续查，务必弄清他要做什么。"

夜枭领命而去。我走到窗前，望着紫宸偏院的方向。自从柳溟入宫，我们表面上维持着君臣之礼，私下却几乎没有任何独处机会。萧景明的眼线无处不在，我必须小心行事。

但今夜...今夜我一定要见他。

子时过半，我换上一身夜行衣，悄无声息地穿过回廊。紫宸偏院原本是给得宠侍君居住的地方，离我的寝殿不远。院中只点着一盏孤灯，在夜色中微微摇曳。

我轻轻推开柳溟的房门，屋内一片漆黑，只有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床榻上，一个身影背对门躺着，呼吸均匀。

"陛下深夜造访，有失远迎。"那身影突然开口，声音清醒得不像刚从睡梦中醒来。

"你知道是朕？"我反手关上门。

柳溟坐起身，月光勾勒出他完美的侧脸轮廓："除了陛下，谁敢夜闯北境特使的寝处？"

我走到床前，就着月光打量他。他穿着白色中衣，领口微敞，露出锁骨上的一道浅疤——那是我曾经咬的。这个认知让我的心跳加速。

"朕想你了。"我直白地说，伸手抚上他的脸颊。

柳溟没有躲开，但身体明显僵硬了："陛下，我们说好的..."

"朕知道，表面疏远。"我打断他，手指滑到他领口，"但这里没有别人。"

柳溟抓住我的手腕，却没有用力推开："陛下，这样很危险。"

"萧景明已经怀疑你了，无论我们如何伪装。"我俯身靠近他，"既然如此，不如..."

我的话没能说完。柳溟突然一个翻身将我压在床上，一只手捂住我的嘴："嘘...有人。"

我立刻屏住呼吸。果然，窗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有人在暗中监视！

柳溟俯在我耳边，呼吸灼热："配合我。"

说完，他猛地扯开我的衣领，故意提高声音："小贼，敢来刺探北境机密？"同时用极低的声音快速道："打我一掌，然后从后窗走。"

我立刻会意，假装挣扎中一掌推在他肩上："放肆！"

柳溟配合地闷哼一声，摔下床去。我趁机跃起，从后窗翻出，隐入夜色中。临走前，我回头看了一眼，柳溟正站在窗前，月光为他镀上一层银边，美得不似凡人。

回到寝殿，我靠在门上平复呼吸。方才的亲密接触虽然短暂，却让我浑身发烫。柳溟的身体还是那么熟悉，即使换了一个名字，换了一副冷漠面具，他的气息、温度，都还是我的寒烟。

"陛下。"夜枭的声音突然在黑暗中响起，吓了我一跳。

"怎么样？"我急忙问道。

"查清楚了，窗外是萧家的暗探。"夜枭低声道，"不过更奇怪的是...柳特使半夜曾独自出宫。"

我心头一紧："什么时候？去了哪里？"

"三日前子时，去了城西一处废弃祠堂。线人说那里近期常有南疆巫师出入。"

我皱眉。柳溟半夜去那里做什么？难道...

"继续监视，但不要打草惊蛇。"我下令道，"另外，加紧查清萧景明那个仪式到底是什么。"

夜枭领命而去。我独自站在窗前，望着偏院的方向，心中五味杂陈。柳溟，你究竟在隐瞒什么？

次日朝会，柳溟依旧站在最末位，面无表情。我注意到他右肩有些不自然，想必是昨夜我那一掌留下的伤。想到这，我心头一痛。

"陛下，臣有本奏。"萧景明出列，"三日后乃阴年阴月阴日，臣请于太庙举行祈福大典，保佑大周国运昌隆。"

我眯起眼睛。萧景明向来不信鬼神，突然要办祈福大典？联想到夜枭说的神秘仪式，我心中警铃大作。

"准奏。"我表面应允，"不过朕近日身体不适，就由凤君代为主持吧。"

萧景明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光芒："臣遵旨。"

退朝后，我故意在回廊"偶遇"柳溟。他正要行礼，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你的伤...还好吗？"

柳溟微微一怔，随即恢复冷漠："多谢陛下关心，小伤而已。"

我趁机将一张字条塞入他袖中，然后高声呵斥："北境蛮夷不懂礼数！给朕好好学学大周礼仪！"说完甩袖而去。

字条上只有一行小字："今夜子时，梅林相见。"

是夜，我提前半个时辰来到御花园的梅林。夏季的梅树郁郁葱葱，与记忆中雪夜景象截然不同。我抚摸着那株老梅粗糙的树干，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陛下不该冒险。"柳溟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我转身，他一身黑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月光下，他的面容比白日里柔和许多，眼中是我熟悉的温柔。

"你昨晚去了哪里？"我直截了当地问。

柳溟眉头微皱："陛下派人跟踪我？"

"是保护。"我上前一步，"萧景明在准备某种邪恶仪式，朕担心你..."

"我知道。"柳溟打断我，"他去南疆找的巫蛊师，是我安排的。"

我震惊地看着他："什么？"

柳溟轻叹一声，从怀中取出一卷竹简："萧景明要举行的是古老的血祭仪式，需要两样祭品——皇室血脉和死而复生者。"

我倒吸一口冷气："他要杀朕...和你？"

"不错。"柳溟点头，"仪式若成，施术者将获得强大力量。萧景明想借此控制朝堂。"

"所以你故意..."

"我故意引他上钩。"柳溟冷笑，"但他不知道，那巫蛊师其实是我寒鸦卫的人。仪式当天，我们会反将一军。"

我心头一松，随即又揪紧："太危险了！若有个闪失..."

"陛下放心。"柳溟突然伸手抚上我的脸，这个亲昵动作让我们都愣住了。他急忙收回手，轻咳一声："我...我有把握。"

我抓住他想抽回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寒烟...不，柳溟，朕不能再失去你一次。"

月光下，我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忽然，他另一只手抚上我腰间的玉佩——那是柳寒烟生前送我的，上面绣着"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就在他触到玉佩的瞬间，柳溟突然浑身剧震，痛苦地跪倒在地。

"怎么了？"我慌忙扶住他。

柳溟双手抱头，发出压抑的呻吟："啊...头...好痛..."

"寒烟！寒烟！"我急得直呼他旧名。

突然，他猛地抬头，眼神完全不同了——那是柳寒烟的眼神，温柔而哀伤："玉衡..."

我心跳几乎停止："你...你想起来了？"

"一直...都记得..."他艰难地说，"北境秘术...不是抹去记忆...而是封印..."

话未说完，他再次抱头呻吟，等再抬头时，眼神又恢复了柳溟的冷漠："刚才...发生了什么？"

我心头一沉："你不记得了？"

柳溟摇头，眉头紧锁："只记得一阵剧痛...陛下，我们刚才说到哪了？"

"说到..."我咽下苦涩，"说到你的计划。"

"对。"柳溟点头，"三日后的大典，陛下务必不要出席。我会处理好一切。"

我想告诉他刚才的事，想告诉他他的记忆还在，只是被封印了。但看着他冷漠的眼神，我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好，朕信你。"

柳溟似乎松了口气："那我先告退。陛下保重。"

他转身欲走，我忍不住叫住他："柳溟！"

他回头："陛下还有何吩咐？"

"如果..."我声音发颤，"如果你的记忆恢复，你会变回我的寒烟吗？"

月光下，柳溟的表情复杂难辨。良久，他轻声道："陛下，柳寒烟已经死了。"

说完，他纵身跃入黑暗，消失不见。我站在原地，手中紧握那枚玉佩，心如刀割。

回到寝殿，我彻夜难眠。柳溟的话让我既喜又忧——喜的是寒烟的记忆还在，忧的是不知如何解开封印。更让我担心的是三日后的血祭大典，虽然柳溟说有把握，但萧景明老奸巨猾...

"陛下。"夜枭悄无声息地出现，"有新发现。"

我立刻坐起："说。"

"柳特使不仅联络了南疆巫蛊师，还秘密调集了三百寒鸦卫，现已潜伏在京城各处。"夜枭低声道，"另外...萧景明这两日频繁出入太庙，似乎在布置什么。"

我心头一紧："继续监视，但不要惊动他们。"

夜枭欲言又止："陛下...您真的信任柳特使吗？"

我望向窗外的月色："朕信的是寒烟。无论他现在叫什么，变成什么样，他的心永远不会变。"

夜枭退下后，我从枕下取出柳寒烟留下的那方绣帕，轻轻抚摸上面的字迹。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寒烟，朕一定会让你真正回来。

三日后，血祭大典，将是一切见分晓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