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四年夏,北境使团抵达京城。
我站在宣政殿的高台上,望着远处缓缓行来的车队。楚红绫派来的特使据说带来了重要军情,关系到大周与北境未来的盟约。
"陛下,北境蛮夷向来狡诈,此次突然派使前来,恐有诈。"萧景明站在我身侧,声音里满是警惕。
我面无表情地摩挲着袖中的玄铁令,没有回应。三个月来,我秘密联络北境,终于等到了这一天。楚红绫在密信中暗示,这位特使将带来我意想不到的"礼物"。
鼓乐声中,使团队伍缓缓停在殿前。为首的使者一身玄色劲装,头戴银质面具,身姿挺拔如松。当他拾级而上时,我莫名感到一阵心悸——那走姿,那身形,为何如此熟悉?
"北境特使柳溟,参见大周皇帝陛下。"清冷的声音在殿中回荡。
我浑身血液瞬间凝固。这声音...这声音分明是...
"特使请免礼。"我强自镇定,声音却不受控制地发颤,"可否摘下面具,以真面目示人?"
殿中群臣窃窃私语。萧景明皱眉:"陛下,北境蛮夷容貌粗鄙,恐污圣目..."
"朕命他摘下面具!"我厉声打断。
那特使沉默片刻,缓缓抬手摘下面具。当那张脸完全展露时,整个大殿一片死寂。
我死死抓住龙椅扶手,指甲几乎嵌入金木之中。眼前这张脸——清俊如画的面容,含情的凤眼,淡色的薄唇——分明是已经死去半年的柳寒烟!
"你..."我喉头发紧,几乎发不出声音。
特使——不,这张与柳寒烟一模一样的脸——平静地看着我:"外臣柳溟,奉北境王之命前来觐见。"
不是寒烟。他的眼神太冷了,寒烟看我的眼神总是温柔的。可这世上怎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柳...特使与朕一位故人颇为相似。"我艰难地开口,"不知可有关联?"
柳溟嘴角微扬,那笑容却毫无温度:"天下相似之人何其多,外臣出身北境寒族,恐难与陛下故人有何渊源。"
萧景明突然插话:"陛下,这位特使确实与那死去的贱奴有几分相似。不过贱奴已死,尸体都是老臣亲自验看的。"
我胸口一阵刺痛,却不得不维持帝王威仪:"特使远道而来,想必疲惫。今日先行歇息,明日再议国事。"
退朝后,我几乎是小跑着回到紫宸殿,一进门就瘫坐在案前。那张脸...那张与寒烟一模一样的脸不断在我眼前闪现。
"陛下。"夜枭无声出现,"查清楚了。这位柳溟确实是北境派来的特使,据说精通兵法谋略,深得北境王信任。"
"他...真的不是寒烟?"我声音嘶哑。
夜枭犹豫片刻:"属下不敢断言。但柳大人确实已经..."
我挥手打断她:"继续查。另外,今晚安排我与他秘密会面。"
夜深人静时,我换上一身素袍,独自来到御花园的梅树下。这里是我和寒烟最后赏雪的地方,也是埋藏玄铁令的地方。
月光如水,梅树投下斑驳的影子。我抚摸着粗糙的树干,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陛下深夜相邀,不知有何要事?"
我转身,柳溟不知何时已站在三步之外。他仍穿着白日的玄色劲装,只是取下了面具。月光下,那张脸与记忆中分毫不差,只是眼神冰冷得陌生。
"你到底是谁?"我直截了当地问。
柳溟轻笑:"外臣已经说过..."
"别跟朕绕弯子!"我上前一步,几乎贴到他面前,"你是寒烟,对不对?"
他静静地看着我,忽然解开衣带。我下意识后退,却见他拉开衣襟,露出胸膛——那里有一道狰狞的伤疤,形状如弯月。
"这是..."我声音发颤。
"陛下十六岁那年,醉酒后用金钗所刺。"柳溟平静地说,"当时陛下说,要给我留下永远的印记。"
我双腿发软,不得不扶住梅树才能站稳。这道伤痕,这个位置...除了我和寒烟,没人知道!
"你真的是寒烟..."我伸手想触碰那道疤,却被他避开。
"柳寒烟已经死了。"他系好衣襟,声音冷硬,"死在去年冬天的雪夜里,死在陛下的怀里。"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捅进我心里。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北境有一种古老的秘术,能将刚死之人复活。"柳溟——不,寒烟继续道,"但代价是前尘尽忘,心如铁石。现在的我,只是北境王手中的一把刀。"
"不..."我摇头,"你还记得那道伤疤..."
"记得,不代表还有感觉。"他眼神漠然,"陛下,我此次回来,只为完成两个使命:一是助您铲除萧家,二是取回玄铁令。"
我如坠冰窟。这个站在我面前的人有着寒烟的面容、寒烟的声音,甚至寒烟的记忆,却唯独没有寒烟对我的爱。
"玄铁令就在这树下。"我机械地回答,"但你得先告诉我,你与北境到底是什么关系?"
寒烟沉默片刻,忽然撩起左袖,露出手腕内侧的一个奇特纹身——一只展翅的寒鸦。
"寒鸦卫?"我震惊不已。那是北境最神秘的死士组织,据说成员都是死而复生的精锐。
"我本是北境王安排在先帝身边的眼线。"寒烟直言不讳,"目的是监视大周皇室动向。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
他嘴角浮现一丝苦涩:"没想到会爱上监视对象。"
这句话让我心头一颤。他还记得,他什么都记得!
"寒烟..."我上前想抓住他的手,却再次被他避开。
"陛下,过去的柳寒烟已经死了。"他后退一步,恢复冷漠表情,"现在的我只为使命而活。北境王愿意支持您对抗萧家,条件是将来大周与北境缔结盟约,互不侵犯。"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无论眼前这个人承不承认,他都是我的寒烟。而现在,我需要他的帮助。
"朕可以答应这个条件。"我恢复帝王威仪,"但朕要你留在宫中,以特使身份做朕的谋士。"
寒烟挑眉:"萧景明不会允许。"
"朕自有办法。"我冷笑,"明日朝会上,朕会宣布要纳你为侍君。"
寒烟脸色一变:"陛下!"
"怎么?"我逼近他,"既然你心如铁石,又何必在意这些虚名?还是说...你其实还在乎?"
寒烟与我对视片刻,忽然笑了:"陛下果然没变,还是这么...霸道。好,我答应。但请记住,这只是权宜之计。"
权宜之计?我看着他故作冷漠的样子,忽然发现一个细节——他的耳尖微微发红,这是寒烟害羞时才会有的反应。
我的心突然轻快起来。无论他嘴上怎么说,他的身体还记得爱我时的反应。
"明日朝会后,来御书房见朕。"我转身准备离开,又补了一句,"带上你的行李,直接搬进紫宸殿偏院。"
寒烟——不,柳溟——在我身后无奈地叹息:"陛下..."
我没有回头,嘴角却忍不住上扬。既然老天把你送回来,朕绝不会再让你离开。这一次,朕会保护好你。
次日朝会上,我宣布要纳北境特使为侍君时,朝堂一片哗然。
萧景明当场暴怒:"陛下!此等蛮夷怎配侍奉天子!更何况他还与那贱奴..."
"萧爱卿慎言。"我冷冷打断,"柳特使乃北境贵族,与朕结亲有利于两国邦交。还是说..."我眯起眼睛,"萧爱卿不希望大周与北境交好?"
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萧景明不得不收敛怒气:"臣不敢。只是担心陛下安危..."
"朕意已决。"我一挥袖,"三日后举行纳妃礼,一切从简。"
退朝后,萧景明拦住我:"陛下,您当真要纳那个酷似柳寒烟的人?"
我冷笑:"怎么?凤君连朕的后宫之事也要管?"
"臣只是担心陛下被迷惑。"萧景明阴森森地说,"那柳溟来历不明,万一..."
"万一什么?"我逼近他,"万一他也像寒烟一样,被凤君活活打死?"
萧景明脸色一变:"陛下!"
"够了。"我甩袖离去,"记住你的身份,凤君。"
回到紫宸殿,我发现柳溟已经搬进了偏院。他换了一身素白长衫,正在院中练剑。那身姿,那剑法,与记忆中的寒烟分毫不差。
"朕记得你不会武功。"我靠在廊柱上说道。
柳溟收剑入鞘:"死过一次的人,总该学些保命的本事。"
我走近他,突然伸手抚上他的脸颊:"还疼吗?"
他一愣:"什么?"
"杖刑的伤。"我轻声道,"那五十大板..."
柳溟——寒烟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恢复冷漠:"早就不疼了。"
"朕疼。"我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这里,每天都在疼。"
他试图抽回手,却被我死死按住。我能感觉到他的手掌在微微发抖。
"陛下何必自欺欺人?"他苦笑,"我说过,柳寒烟已经..."
"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朕的眼睛?"我逼问,"为什么耳朵红了?为什么手在发抖?"
柳溟终于抬头与我对视,那双眼睛里满是挣扎:"陛下...别这样..."
"你还爱我。"我笃定地说,"即使死过一次,即使记忆受损,你的身体、你的心还记得爱我。"
他闭上眼睛,长叹一声:"...我恨您。"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捅进我心里。我松开他的手,后退一步:"因为朕没能保护你?"
"因为您让我爱上了您。"他睁开眼,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痛苦,"我本可以冷血无情地完成任务,是您让我有了软肋..."
我心头一震。所以他记得,什么都记得!
"寒烟..."
"别叫我那个名字。"他转身背对我,"柳寒烟已经死了。现在站在您面前的,是北境寒鸦卫统领柳溟。"
我上前从背后抱住他,不顾他的挣扎:"不管你叫什么,你都是我的寒烟。"
他的身体僵住了,我能感觉到他在极力控制呼吸。
"陛下..."他声音沙哑,"我们不该..."
"朕知道。"我松开他,强忍泪水,"朕知道现在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萧家未除,大周未稳...朕只要你留在朕身边,其他的,朕可以等。"
柳溟转身看我,眼神复杂:"即使我的心已经冷了?"
"朕会把它捂热。"我抚上他的脸颊,"就像你曾经温暖朕一样。"
他沉默良久,终于轻声道:"三日后的大婚...只是做戏给萧家看。"
"朕知道。"
"我会帮您铲除萧家,但之后..."
"之后的事之后再说。"我打断他,"现在,陪朕用膳吧。朕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吃一顿饭了。"
柳溟——我的寒烟——终于微微点头。阳光下,他的侧脸如画般美好,让我想起无数个与他共处的清晨。
这一次,朕绝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朕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