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明殿外的排箫夜】
夜露凝阶,芈月的排箫声如泣如诉,在承明殿飞檐下流转。秦王放下竹简,指尖在案头叩出《秦风·蒹葭》的节拍:“这曲子里有《九歌》的婉转,却多了三分北地苍凉。”
“陛下好耳力。”芈月垂眸敛袖,箫管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竹光,“此曲名《山鬼》,是屈大夫为楚辞新谱的调子。”
秦王凝视她鬓间晃动的玉簪——那是昨日芈姝赏的蜀锦缠枝纹样,忽然轻笑:“听闻你在椒房殿外枯等半日?”
芈月指尖一颤,箫声骤止:“臣女唯恐惊扰姐姐清修,是以转求陛下……”
“清修?”秦王起身拂开纱幔,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她衣襟,“你姐姐赌气砸了寡人赐的蓝田玉案,倒成了‘清修’?”
芈月叩首时,发间玉簪轻触青砖:“姐姐素日最慕娥皇女英之事,臣女若有僭越……”
“起来吧。”秦王打断她,袖中滑落的《大招》竹简正巧翻开“魂兮归来,反故居些”一页,“明日随寡人的轿辇出殿——有些话,要让有心人听清楚。”
【椒房殿的银釭暗战】
玳瑁捏着帕子的手青筋暴起,眼睁睁看着芈月从秦王轿辇中含笑走出。回廊转角处,芈姝的鎏金步摇突然撞在廊柱上,碎玉声里她攥住乳母的手腕:“你说什么?再讲一遍!”
“昨日夜半,承明殿的烛火……”玳瑁压低声音,眼角余光扫过远处的魏琰宫娥,“娘娘可还记得,她发过‘绝不亲近秦王’的誓?”
芈姝踉跄着扶住廊柱,耳畔轰然响起芈月在楚宫梅林里的声音:“姐姐放心,月儿此生唯愿伴姐姐左右。”殿内银釭突然爆响,惊飞了檐下宿鸟,她望着自己在金砖上的倒影,忽然冷笑:“好个‘伴我左右’——竟伴到了秦王榻上。”
“娘娘可知她用的什么狐媚法子?”玳瑁从袖中摸出片干枯的香草,“这是屈子《离骚》里的‘秋兰’,专能勾人魂儿……”
“够了!”芈姝甩袖打翻妆奁,螺子黛滚落在地摔成齑粉,“天命如此,怨不得人。”她望着镜中自己苍白的脸,忽然抓起金剪剪下一缕青丝,“去把这头发送给她,就说……就说姐姐恭喜她得宠。”
【掖庭宫的烛影摇红】
“只是同榻而卧?”葵姑盯着芈月腕间新戴的蓝田玉镯,烛火在镯面上投出斑驳光影,“那陛下为何送这‘并蒂莲’纹样?”
芈月将排箫收入锦盒,指腹抚过箫管上的“郢”字刻痕:“陛下昨夜读的是《大招》,说楚地巫音能‘通神明,招远魂’。”她忽然轻笑,“你当他是沉迷美色?分明是借我之口,探楚国风物。”
忽闻殿外喧哗,却见芈姝的女官捧着鎏金妆奁屈膝跪倒:“娘娘赐芈月姑娘螺子黛三斛、珍珠粉五匣,另有……”女官压低声音,“娘娘剪下的青丝。”
芈月攥紧那缕还带着玫瑰香的头发,转身对镜插上芈姝送的珊瑚步摇:“明日陪我去椒房殿——我要亲自告诉姐姐,什么叫‘发乎情,止乎礼’。”
【宣室殿的文字之辩】
秦王的狼毫在竹简上顿住,墨点洇开成赵国“马”字的形态:“你说楚国的‘马’字像昂首嘶鸣,赵国的‘马’字像负重前行?”
芈月伏在案头,用朱砂笔在旁写下秦国“马”字:“秦字取势于兵戈,故笔画如刀;楚字取态于巫舞,故笔锋含柔。”她忽然指着案头铜权,“前日为姐姐抓药,医官竟按赵国斤两算药——差之毫厘,谬之千里。”
秦王将各国“马”字竹简摞成塔状,忽然握住她持笔的手:“寡人若要一统天下,需先一统什么?”
芈月指尖一颤,朱砂在“马”字尾端拖出斜斜的红痕,恰似函谷关外的落日:“文字为骨,度量为血,车轨为脉——陛下要筑的,是千秋万代的‘大秦’。”
殿外忽有马蹄声疾,小冉骑在木马上挥舞竹剑,身后跟着司马错的亲卫。秦王望着少年人的背影,忽然轻笑:“你看那孩子握剑的手势,像不像赵国骑兵的‘持矛式’?”
芈月望着小冉腰间晃动的秦国剑穗,心中忽然掠过玳瑁阴鸷的眼神:“陛下教他读《司马法》时,可会告诉他‘止戈为武’?”
秦王掷笔大笑,震得案头《商君书》簌簌作响:“你这女子,总在寡人口舌间埋剑锋。”他忽然压低声音,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际,“明日随寡人去甘泉宫,如何?”
【椒房殿的破镜重圆】
芈姝的指尖在鎏金妆奁上反复摩挲,听着殿外芈月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玳瑁正要开口,她突然按住乳母的手背:“记住,今日只做‘糊涂人’。”
“姐姐可还记得,”芈月捧起妆奁里的螺子黛,“这是我们在楚宫时,一起偷用母后的‘波斯青’?”她忽然取出那缕青丝,用金剪齐齐剪断,“昨日烛火太暗,竟误把姐姐的头发烧了。”
芈姝盯着断发坠入炭盆,腾起的青烟里仿佛看见承明殿的烛影。玳瑁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听芈月轻笑:“陛下昨夜只教我写‘马’字,从戌时到子时,足足写了三百个。”
“三百个?”芈姝终于抬头,看见芈月指尖的墨渍,忽然想起她们在兰台学字时,芈月为抄《诗经》熬夜到指尖生茧的模样。
“姐姐看这妆奁,”芈月推开底层暗格,露出刻着“姝”“月”二字的并蒂莲纹样,“这是我求陛下加刻的——日后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是‘一奁双黛’的好姐妹。”
玳瑁的咳嗽声卡在喉间,眼睁睁看着芈姝握住芈月的手,金钗上的珍珠坠子蹭过她腕间的蓝田玉镯。殿外忽然传来宫娥禀报:“陛下驾临椒房殿,特赦娘娘禁足!”
【章台宫的符节迷局】
魏琰的金镶玉护甲划过公孙衍的奏报,在“义渠符节”四字上留下血痕:“五百车粮草?他以为寡人开的是粟特商队?”
公孙衍望着案头堆成小山的珠宝箱,忽然想起义渠君握剑时虎口的老茧:“义渠人精于骑射,却拙于商道——用玉璧换羊皮,他们或许肯。”
“换!”魏琰抓起一枚东胡琥珀掷在地上,“若让那符节落在秦王手里,你我都要成为刀下鬼!”琥珀滚到烛台旁,映出她扭曲的面容,“当年在义渠王帐下,我亲自把符节交给那野蛮人……”
“娘娘慎言!”公孙衍猛然伏地,冷汗浸透了后背,“今日之事,若有片语泄露——”
殿外突然传来童谣:“符节符节,藏在草场;风吹草动,祸起萧墙。”魏琰浑身发冷,想起芈月今日在椒房殿剪断青丝的画面,忽然抓起案头的青铜镜砸向墙壁。镜面碎裂时,她看见自己额间的花钿——那是用楚国“哀郢”墨汁点的,此刻正渗出诡异的血色。
【御书房的星夜密语】
秦王的指尖在地图上划过义渠草原,忽然握住芈月的手按在函谷关位置:“你说,义渠的符节能调多少兵马?”
芈月望着他眼底跳动的烛火,想起魏琰今日擦肩而过时狠厉的眼神:“臣女曾见姐姐的陪嫁礼单上,有‘西戎金错符’……”
“啪!”秦王拍案而起,震得墙上的《九州图》簌簌作响。芈月这才注意到,地图边缘用朱砂标着“统一度量衡”的小字,墨迹未干。
“明日随寡人去视察武库,”秦王忽然解下随身玉佩挂在她颈间,“让那些老臣看看,寡人的‘女傅’能识文字,亦能辨兵器。”
玉佩坠子磕在她锁骨上,刻着的“鞅”字硌得生疼。窗外传来更夫打更声,已是子时三刻,她忽然想起芈姝剪断的青丝——此刻或许已烧成灰烬,混在椒房殿的炭灰里,再分不出你我。
“陛下可听过‘同床异梦’?”芈月轻抚玉佩上的秦篆,“臣女怕的不是被人议论,是怕……”
“怕什么?”秦王转身时,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九州图》上,恰似一尊君临天下的雕像。
“怕这天下一统时,”芈月低头望着自己映在青砖上的影子,纤细却坚定,“没有能与陛下共饮庆功酒的人。”
秦王忽然大笑,笑声震得梁上积雪簌簌而落。他抓起案头的各国“马”字竹简抛向空中,墨字纷飞如蝶:“待寡人刻下‘大秦’二字时,你便知——这庆功酒,必有你半盏。”
雪光映着芈月的侧脸,她忽然想起楚国的梅林,那时她与芈姝折梅簪发,赌的是“谁先嫁得如意郎”。如今梅花开了又落,她鬓间插的是秦王赐的玉簪,而芈姝的金钗上,还沾着未干的玫瑰香。
殿外,小冉的木马声与更夫的梆子声交织,惊起寒枝上的宿鸟。芈月摸着颈间的玉佩,忽然明白:有些誓言会被风雪吹散,有些文字却能刻进金石——就像此刻秦王眼中的火光,终将照亮这乱世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