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踏入了那片光亮。
也踏入了十七岁。
教室里的读书声浪潮般涌来，带着清晨特有的，略显含混的腔调。
是英语早读。
空气中弥漫着粉笔灰、纸张油墨还有廉价早餐混合的复杂气味。
不算好闻。
却异常鲜活。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教室。
桌椅排列整齐，大部分同学都埋着头，或大声朗读，或低头默背。
窗边的光线依然明亮，将浮动的尘埃照得清晰可见。
一切都和他记忆深处的画面缓慢重叠。
又不完全一样。
他的视线捕捉到了更多细节。
前排女生头上新换的彩色发卡。
后排男生偷偷藏在书本下的漫画书一角。
墙上贴着的课程表，边缘有些破损。
这些都是过去的他，从未费心留意过的琐碎。
他的位置，在靠窗的倒数第二排。
一个相对安静，也容易被忽略的角落。
他迈开脚步，穿过略显拥挤的过道。
有同学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眼神里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或者只是单纯的茫然。
然后又迅速低下头去。
没有人认出他有什么不同。
至少现在还没有。
这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分。
然而，当他走到记忆中的位置时，脚步顿住了。
那个座位上，已经有了一个人。
一个身材颇为壮实的男生，正歪着身子，半趴在桌子上，似乎在打瞌睡。
校服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头发有些乱，侧脸线条显得有几分桀骜。
张昊。
林默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这个名字。
以及与之相关的，不太愉快的记忆碎片。
一个在班级里有些小霸王做派的家伙。
成绩一般，但体育很好，喜欢呼朋引伴，偶尔会欺负一下看起来比较老实的学生。
过去的林默，尽量避免与他产生交集。
此刻，张昊占据了他的位置。
林默站在旁边，没有立刻开口。
他静静地看着张昊的后脑勺。
周围的读书声似乎在这一刻，都变得有些遥远。
几个邻近座位的同学，已经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目光有意无意地瞟过来。
带着几分看热闹的好奇。
如果换做以前，林默大概会选择默默走开，随便找个空位坐下。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那是他过去的信条。
但现在……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
然后伸出手，不轻不重地敲了敲张昊面前的桌面。
叩叩。
声音在晨读的背景音里，并不算响亮。
却足以打断某人的瞌睡。
张昊猛地抬起头，脸上带着浓重的起床气。
眼神迷茫，带着被打扰的暴躁。
“干嘛？”
他的声音含混不清，带着沙哑。
目光聚焦在林默脸上，眉头皱了起来。
似乎在辨认这个突然出现，打扰他睡觉的人是谁。
林默的表情很平静。
眼神甚至称得上温和。
“同学，这是我的座位。”
他的声音不大，但清晰地传入了张昊的耳朵。
也清晰地传入了周围竖起耳朵的同学耳中。
张昊愣了一下。
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
“你的座位？”
他上下打量着林默，眼神带着审视与不屑。
“写你名字了？老子先来的，就是老子的。”
语气蛮横。
典型的张昊式逻辑。
周围传来几声压抑的低笑。
看向林默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同情，或是幸灾乐祸。
在他们看来，这个平日里不声不响的林默，今天怕是要吃瘪了。
张昊在班里耍横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林默没有动怒。
甚至连一丝情绪波动都没有表露出来。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张昊。
那眼神，过于沉静了。
沉静得让张昊心里莫名地有些发毛。
这小子今天怎么回事？
以前见了他，眼神都是躲躲闪闪的。
今天居然敢主动找茬？
“我一直坐这里。”
林默再次开口，语气依然平淡。
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没有争辩，没有退缩。
“哈？”
张昊像是被逗乐了，又像是被冒犯了。
他猛地坐直身体，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一声刺耳的噪音。
周围瞬间安静了许多。
不少人都停下了早读，目光汇聚过来。
冲突的气息，开始弥漫。
“小子，你再说一遍？”
张昊的脸上，已经带上了明显的威胁意味。
他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股压迫感。
“我说，滚蛋，听不懂人话？”
林默依然站在原地。
他的身高比坐着的张昊要高出一些。
居高临下。
目光没有丝毫闪躲，直接迎上了张昊带着怒火的眼睛。
他甚至能闻到张昊身上淡淡的汗味，以及对方呼吸时喷出的，带着早餐味道的气息。
很近。
也很让人不适。
但他没有后退。
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所有人都看着他们。
看着这个平日里如同透明人的林默，如何应对班级小霸王的挑衅。
空气中，只剩下林默平稳的呼吸声，以及张昊逐渐粗重的喘息。
还有周围同学，刻意压低的议论。
“他怎么敢惹张昊啊？”
“不知道，吃错药了？”
“有好戏看了……”
张昊的耐心显然已经耗尽。
被这么多人看着，他感觉自己的面子有些挂不住。
尤其是在林默那平静得近乎诡异的眼神注视下。
他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动作很大。
带得桌子都晃动了一下。
“你他妈是不是找死？”
张昊的个头和林默差不多，但体格要壮实不少。
站起来后，那股压迫感更强了。
他几乎是贴着林默，恶狠狠地低吼。
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林默脸上了。
林默微微皱了下眉。
不是因为害怕。
而是单纯觉得有些不卫生。
他没有说话。
只是抬起了手。
不是要打架。
他的动作很慢。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的手掌，轻轻地按在了那张被张昊拍过的桌面上。
靠近张昊身体的一侧。
没有用力。
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仿佛在无声地说：
这是我的地方。
我不会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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