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丹

山间的晨雾还未散尽，魏无羡踩着露水湿润的草丛，弓着腰潜行。一只肥硕的野鸡正在不远处啄食，浑然不觉危险临近。

"今晚给师姐炖汤补补身子。"魏无羡心中盘算着，手中石子已蓄势待发。

就在他准备出手的刹那，不远处的灌木丛突然传来一阵窸窣声。野鸡受惊飞走，魏无羡懊恼地皱眉，转向声源处——那声音不像野兽，倒像是...

"谁在那里？"他警觉地按住腰间随便剑。

灌木丛又动了一下，接着是一声微弱的呻吟。魏无羡小心拨开枝叶，眼前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一个白衣男子蜷缩在草丛中，衣衫褴褛，满脸血污。最令人心惊的是他的双眼，两个血窟窿触目惊心，显然是被人生生挖去的。

"宋道长？！"魏无羡认出了那熟悉的轮廓，急忙上前扶起对方。

宋岚微微抬头，无神的眼睛"望"向声源："谁...是谁..."

"是我，魏无羡！"魏无羡快速检查他的伤势，"别怕，我带你去找大夫。"

背起宋岚时，魏无羡才发现他轻得可怕，如同一具包着皮的骷髅。究竟发生了什么，让这位与晓星尘齐名的清风明月般的人物沦落至此？

"温情！温宁！快来帮忙！"魏无羡一脚踹开院门，惊动了正在晾晒药材的姐弟俩。

温情只看了一眼就变了脸色："放到里屋床上去！温宁，准备热水和纱布！"

接下来的半天里，魏无羡在屋外焦急踱步，听着里面不时传来宋岚痛苦的呻吟。直到日头西斜，温情才疲惫地推门而出。

"怎么样？"魏无羡急切地问。

"性命无碍，但眼睛..."温情摇摇头，"毒性太强，眼球组织已经完全坏死。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

魏无羡胸口发闷："谁干的？"

"等他好些你自己问吧。"温情擦了擦手上的血迹，"现在他需要休息。"

三日后，宋岚终于能坐起来喝些粥水。魏无羡和江厌离轮流照顾他，连一直郁郁寡欢的江澄也来探望过几次。

"魏公子..."宋岚的声音比前几天清晰了许多，"多谢相救。"

魏无羡递给他一碗水："宋道长，究竟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

宋岚无神的双眼望向虚空，手指不自觉地揪紧了被单："白雪阁...全死了..."

随着宋岚断断续续的讲述，一个骇人的故事逐渐浮现。那日与魏无羡等人分别后，宋岚与晓星尘结伴游历数月，感情日笃。直到宋岚回白雪阁为师父祝寿，却发现师门上下惨遭屠戮，血流成河。

"我...我抱着师父的尸体，整个人都傻了..."宋岚的声音发抖，"然后...屋顶上有人笑..."

那笑声阴冷刺骨，宋岚抬头时，一把毒粉迎面撒来。他双眼顿时如被烈火灼烧，痛得在地上打滚。模糊中，他听到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得意洋洋地宣布："记住了，灭你白雪阁满门的，是夔州薛洋！"

"薛洋..."魏无羡咬牙切齿，"这个畜生！"

宋岚继续道，他在剧痛中昏死过去，醒来时似乎遇到了晓星尘。"星尘说...抱山散人或可医我双眼...便带我来夷陵..."说到这里，他面露困惑，"可后来不知怎的，我就独自在山中...直到被魏公子所救..."

魏无羡脑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抱山散人！传说中避世不出的神秘仙师，据说有起死回生之能。如果...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心中逐渐成形。

当天傍晚，魏无羡端着饭菜来到江澄房间。自从得知金丹被毁后，江澄几乎不吃不喝，整个人瘦得脱了形。但今天，魏无羡脸上带着掩不住的兴奋。

"江澄！我有办法了！"他一屁股坐在江澄床边，"你知道我刚才听宋道长说什么吗？抱山散人能治各种疑难杂症！连被毒瞎的眼睛都能医好，说不定..."

江澄原本死气沉沉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你是说..."

"我是说，你的金丹或许也有救！"魏无羡压低声音，"宋道长说晓星尘带他来找抱山散人，只是中途走散了。我们可以自己去寻！"

江澄猛地坐直身体，随即因肋骨伤痛得龇牙咧嘴："当真？"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魏无羡信誓旦旦，"不过据说抱山散人隐居之处神秘莫测，去的人必须蒙着眼睛，而且..."他故作神秘地顿了顿，"如果有人问起，你得说是藏色散人之子。"

"藏色散人？"江澄皱眉，"那不是你母亲吗？"

魏无羡点头："抱山散人是我母亲的师父，看在这层关系上，或许会破例帮你。"

一丝希望的光芒在江澄眼中亮起，多日来他第一次主动拿起筷子："什么时候出发？"

"明日一早。"魏无羡按住他的手，"但这事得保密，连师姐也不能告诉。抱山散人不喜张扬。"

江澄重重点头，狼吞虎咽地吃起饭来，仿佛要把这些天落下的营养全补回来。魏无羡看着他，嘴角挂着笑，眼底却藏着深深的决绝。

夜深人静时，魏无羡敲开了温情的房门。

"你想清楚了？"温情不等他开口就直截了当地问，"剖丹之痛非常人所能忍，而且..."

"五成把握足够了。"魏无羡平静地说，"宋道长的眼睛恢复得如何？"

"外伤已愈，但视力..."温情叹了口气，"魏公子，你真的要..."

魏无羡打断她："明天我会让宋道长带江厌离去金陵找蓝湛。你那安神粉，再给我一些。"

温情欲言又止，最终从药柜深处取出一个小纸包："只需一小撮就足以让人沉睡半日。"

魏无羡接过药包，两人的手在空中短暂相触。温情突然问："如果有一天江公子知道真相..."

"他不会知道。"魏无羡眼神坚定，"永远都不会。"

回到厨房，魏无羡发现江厌离还守着炉火，锅里飘出熟悉的香气。

"师姐，这么晚还不睡？"

江厌离回头微笑："给你留了莲藕排骨汤，你最爱吃的。"

那香气勾起魏无羡遥远的记忆。九岁那年，他初到莲花坞，因为怕狗被江澄吓得爬到树上不敢下来。夜色渐深，是江厌离提着灯笼找到他，将哭累的他一路背回莲花坞。那晚厨房里飘着的，就是这莲藕排骨汤的香气。

"师姐..."魏无羡嗓子发紧，接过汤碗的手微微发抖。

江厌离温柔地看着他："阿羡，不管发生什么，我们三个永远在一起，好吗？"

魏无羡低头喝汤，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好。"

次日黎明前，魏无羡将安神粉撒入香炉。不过片刻，江厌离便昏沉睡去。他与江澄轻手轻脚地将她安置在马车上，宋岚已坐在车辕处等候。

"宋道长，我师姐就拜托你了。"魏无羡郑重地说，"到金陵后找蓝氏蓝忘机，就说是我所托。"

宋岚虽然不明就里，但感念救命之恩，点头应允："魏公子放心。"

目送马车远去，魏无羡转向江澄："我们也出发吧。"

两人一路向深山行进。江澄因伤势走得慢，但眼中燃烧着希望的火焰，竟一声不吭地忍痛前行。魏无羡时不时搀扶他一把，心中百味杂陈。

"就是这里了。"行至一处僻静山谷，魏无羡停下脚步，"接下来你得蒙上眼睛，独自前行。抱山散人不喜见生人，我只能送你到这里。"

江澄不疑有他，任由魏无羡用黑布蒙住他的双眼："记住，无论谁问起，就说你是藏色散人之子魏婴。"

"知道了。"江澄深吸一口气，"魏无羡...谢谢你。"

魏无羡喉头滚动，最终只是拍了拍江澄的肩膀："去吧，我在山下等你。"

看着江澄摸索前行的背影，魏无羡眼中泪水终于落下。他迅速擦干，转身向另一个方向奔去——温情已在那里等候，准备实施那个危险的计划。

与此同时，远在金陵的金光善正与蓝曦臣密谈。

"江氏惨案绝不能就此罢休。"金光善抚着茶杯，眼中精光闪烁，"今日是云梦江氏，明日就可能是兰陵金氏，或者姑苏蓝氏。"

蓝曦臣神色凝重："曦臣已联络清河聂氏，不日将共商大计。"

"射日之征..."金光善轻声吐出这四个字，"温氏如日中天，是该有人将其射落了。"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举杯相碰。窗外，乌云密布，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而在夷陵深山的某个隐蔽山洞里，魏无羡平躺在石台上，对拿着银针的温情露出一个洒脱的笑："来吧，温神医。把我的金丹，给我的兄弟。"

温情的手微微发抖："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魏无羡闭上眼睛："我魏婴此生，从不做后悔之事。"

第一针落下时，魏无羡咬破了嘴唇。他想起了莲花坞的荷塘，想起了江厌离的莲藕排骨汤，想起了江澄小时候说"你要是敢离开莲花坞，我就放狗咬你"的凶狠表情。

疼痛如潮水般涌来，他死死抓住石台边缘，在心中默念：江澄，你一定要重振江氏，为我们报仇。

山洞外，雷声隆隆，仿佛上天也在为这个年轻人的选择而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