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敲打着客栈的窗棂,如同无数细小的手指在叩击着魏无羡的心脏。江厌离躺在床榻上,双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干裂得渗出血丝。她时而昏睡,时而惊醒,嘴里喃喃着父母和江澄的名字。
"师姐,喝点水。"魏无羡扶起江厌离,将水碗凑到她唇边。
江厌离虚弱地啜了几口,突然抓住魏无羡的手腕:"阿澄...阿澄去哪儿了?"
魏无羡喉头发紧。自从回到客栈发现江澄不见后,他几乎翻遍了整个镇子。那个总是暴躁却可靠的兄弟,此刻不知身在何处,是否还...
"师姐放心,我一定把江澄带回来。"魏无羡强作笑颜,替江厌离掖好被角,"你先睡一会儿,我去给你买药。"
走出客栈,魏无羡将斗笠压得很低。街上到处是巡逻的温氏修士,他们挨家挨户搜查,声称要抓拿"江氏余孽"。魏无羡贴着墙根行走,心跳如擂鼓。
药铺门前排着长队。魏无羡低着头,听着前面两个妇人的窃窃私语。
"听说莲花坞的江宗主夫妇死得好惨..."
"嘘,小点声!温氏的人到处都有耳目..."
"可怜他们家那两个孩子,不知逃到哪里去了..."
魏无羡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这些市井百姓尚且知道同情,而那些所谓的仙门世家呢?除了蓝氏曾传信示警外,竟无一家伸出援手。
"抓住他!"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厉喝。
魏无羡浑身绷紧,手已按在随便剑柄上。却见温氏修士押着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从集市另一端走来,那人拼命挣扎:"冤枉啊!我只是个卖菜的!"
趁乱,魏无羡迅速买好药材,闪身钻进小巷。雨水顺着他的脖颈流下,冰冷刺骨,却比不上心中的寒意。
回到客栈,江澄的床铺依旧空着。魏无羡煎好药,看着江厌离喝下,轻声道:"师姐,我带你去刘婆婆那里暂避。我保证,一定把江澄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江厌离眼中含泪,却坚定地点头:"阿羡,你一定要小心。"
雨幕中,魏无羡独自向莲花坞走去。昔日熟悉的道路如今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转过最后一个弯,莲花坞的大门赫然在目——门上悬挂着两具尸体,在风雨中轻轻摇晃。
魏无羡双腿一软,跪倒在泥泞中。那是江枫眠和虞紫鸢的遗体,温晁竟如此丧心病狂!
"魏...魏公子?"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魏无羡猛地回头,看到一个苍白瘦弱的少年站在雨中,没有打伞,浅色的眼眸中满是惊惶。
"温宁?"魏无羡眯起眼睛,手已按在剑上。
温宁似乎没注意到他的敌意,快步上前:"真的是你!我...我听说江公子被抓回来了,正想..."
"江澄在莲花坞?"魏无羡一把揪住温宁的衣领,"带我去见他!"
温宁被他拽得踉跄,却毫不反抗:"魏公子,我...我可以帮你。但是温晁他们正在设宴庆祝,现在进去太危险了..."
魏无羡冷笑:"怎么,你要我去求你们温氏大发慈悲?"
"不!"温宁急得脸色更白了,"我...我可以在酒里下药。等他们都昏睡过去,我就带江公子出来..."
魏无羡审视着这个温氏子弟。在暮溪山时,温宁曾暗中相助;如今他又主动提出帮忙。但信任一个姓温的人?这简直...
"为什么帮我们?"魏无羡沉声问。
温宁低下头:"因为...因为这是对的。江氏...不该这样..."
雨声渐大,打在两人之间的水洼里,溅起细小的水花。魏无羡突然松开手:"好,我信你一次。但如果江澄有任何闪失..."
"我以性命担保!"温宁郑重地说完,转身匆匆离去。
夜幕降临,魏无羡藏身于湖边的小船上。雨水敲打着船篷,像无数细小的嘲笑声。远处莲花坞灯火通明,隐约传来温晁嚣张的大笑和酒杯碰撞声。
"莲花坞的酒不好喝!"几个醉醺醺的温氏修士摇摇晃晃走到岸边,其中一个踢翻了空酒坛,"比我们岐山的差远了!"
魏无羡屏住呼吸。那些酒坛上分明印着江氏莲纹——那是江枫眠珍藏的荷风酒。往年夏日,他与江澄、江厌离常坐在荷塘边,一人一坛,赏月谈心。江厌离不善饮酒,总是浅尝辄止,而他和江澄则会比赛谁喝得快,最后被虞夫人揪着耳朵教训...
"魏公子..."
温宁的声音将魏无羡从回忆中惊醒。他怀中抱着昏迷不醒的江澄,紫电缠在江澄腰间,暗淡无光。
"江澄!"魏无羡急忙接过兄弟,手指颤抖着探向他的鼻息。
"还活着,但伤得很重。"温宁喘息着说,"温晁用戒鞭打断了他两根肋骨,还有..."
魏无羡轻轻掀开江澄的衣襟,倒吸一口冷气——江澄胸腹间遍布狰狞的鞭痕,有些深可见骨。
"畜生!"魏无羡咬牙骂道。
温宁不安地搓着手:"我...我还带出了江宗主和虞夫人...已经安葬在后山了..."
魏无羡猛地抬头,眼中泪光闪动:"...谢谢。"
"你们快走吧。"温宁指向远处,"去夷陵找我姐姐温情,她医术高明,一定能治好江公子。"
小船悄然划破雨夜的水面,载着三个伤痕累累的少年,驶向未知的前路。
夷陵监察寮比魏无羡想象的更为隐蔽。温宁带着他们穿过层层密林,最终来到一座简朴的院落。当温情打开门看到弟弟和江氏子弟时,她美丽的脸庞瞬间血色尽失。
"你们疯了?"她一把将温宁拽进门,警惕地看向四周,"快进来!"
安置好仍在昏迷的江澄和虚弱的江厌离后,温情为魏无羡倒了杯热茶。他的手冻得发青,却感觉不到茶杯的温度。
"江澄怎么样?"魏无羡哑声问。
温情神色复杂:"外伤虽重,但可治愈。只是..."她犹豫片刻,"温逐流化去了他的金丹。"
茶杯从魏无羡手中滑落,摔得粉碎。
"什么意思?"他声音发抖。
"意思是江公子从此无法凝聚灵力,与普通人无异。"温情轻声道,"这是温逐流的独门绝技——化丹手。"
魏无羡如遭雷击。修仙之人失去金丹,等于飞鸟折翼,猛虎断爪。江澄那般骄傲的人,如何承受得了这种打击?
接下来的日子如同噩梦。江澄醒来后,得知自己金丹被毁,变得如同行尸走肉。他拒绝进食,拒绝治疗,甚至拒绝看魏无羡一眼。
"滚。"当魏无羡端着粥试图喂他时,江澄嘶哑地说,"你们都滚。"
"江澄,你得吃点东西..."
"我说滚!"江澄突然暴起,打翻粥碗,热粥泼了魏无羡一身,"我不需要你的可怜!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怜!"
魏无羡站在原地,任由粥水顺着衣襟滴落。他看到江澄眼中的绝望,那比任何伤口都令人心痛。
夜深人静时,魏无羡点着油灯,翻阅温情提供的医书古籍。他必须找到办法,必须让江澄重新站起来。江氏的血仇未报,莲花坞仍在温氏手中,他们不能就这样认输。
"你该休息了。"温情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中端着热腾腾的饭菜。
魏无羡头也不抬:"再找找,一定有什么方法..."
温情放下食盘,犹豫许久才开口:"魏公子,有些事...强求不得。金丹被毁,自古无解。"
"不可能!"魏无羡猛地抬头,眼中血丝密布,"天下之大,岂会没有办法?"
温情被他眼中的执著震住,轻叹一声:"倒是有个古籍记载的偏方...但代价太大,几乎无人尝试。"
魏无羡如抓住救命稻草:"什么方法?告诉我!"
"移植。"温情低声道,"将另一修士的金丹剖出,移植给伤者。但剖丹者将永远失去灵力,且过程痛苦万分,十有八九会丧命..."
魏无羡的眼睛亮了起来:"怎么操作?需要什么准备?"
"魏公子!"温情惊愕地看着他,"你不会是想..."
"告诉我方法。"魏无羡坚定地说。
温情摇头:"我不会帮你的。这太危险了,成功率不足五成..."
"五成足够了。"魏无羡竟笑了起来,"总比零成好,不是吗?"
门外,江厌离捂着嘴无声哭泣。她本想来看看弟弟和魏无羡,却听到了这番对话。她知道自己阻止不了魏无羡,就像阻止不了父母赴死,阻止不了莲花坞陷落一样。
命运的车轮滚滚向前,碾碎了一切她珍视的东西。
第二天清晨,魏无羡来到江厌离暂住的房间。她正在煎药,眼睛红肿得像桃子。
"师姐。"魏无羡故作轻松地笑道,"我想去找蓝湛帮忙。他在云深不知处人脉广,说不定..."
"阿羡。"江厌离突然打断他,眼泪夺眶而出,"别走...别再离开我了..."
魏无羡愣在原地。江厌离从未如此失态过。她总是温柔的、坚强的,像暴风雨中屹立不倒的莲茎。
"师姐..."魏无羡喉头发紧,"我...我是个灾星。如果不是我招惹温晁,莲花坞也许..."
江厌离扑上来抱住他,痛哭失声:"不怪你...从来都不怪你...阿爹阿娘走了,阿澄变成这样,如果你再有事,我...我真的活不下去了..."
魏无羡再也控制不住,与江厌离相拥而泣。窗外,朝阳初升,照在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上,却驱不散他们心中的阴霾。
温情站在院中,听着屋内撕心裂肺的哭声,手中的药杵越握越紧。作为温氏一员,她本不该帮助这些"叛党",但看着他们遭受的苦难,她内心的天平早已倾斜。
"姐姐..."温宁不安地站在她身后,"我们...真的不帮魏公子吗?"
温情没有回答。她抬头看向天空,乌云正在聚集,另一场风暴即将来临。
而在云深不知处,姜小柔从梦中惊醒,冷汗浸透了衣衫。她梦见魏无羡浑身是血,向她伸出手,却最终坠入无底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