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少庄主，想要来一场公平的对决吗？”
少年含笑的声音响起，扯回了顾揽霜的思绪。
梦魇里的那双眼与眼前少年的眼睛彻底重合，顾揽霜怪异的笑了，他看着月上清手里把玩得瓷瓶：“怎么，月上大天才要给我这个入魔的修士疗伤？”
月上清无所谓他的态度，他抛了抛手里的瓷瓶，挑眉笑道：“赢了你走，输了我死，你选。”
本想做掉他，但他实在是太对胃口了。幼年丧母，父亲不管不顾，在吃人的藏剑山庄挣扎着活了下来。后来，顾揽霜的哥哥也变得同那些吃人的恶魔一样，嗜杀、恶劣，他爱上了争夺权利的滋味，爱上了掌控他人命运的滋味。
兄弟二人离心，直到顾揽霜捡回来一个弃婴。故事走向发生了转变，顾揽霜开始逐渐消失在藏剑山庄核心，整日带着那女婴避世修行，直到女婴长成了孩童，终于被他的兄长发现了。孩童成了制约他的工具，顾揽霜最终还是走上了藏剑山庄的杀道。
顾揽霜黑了脸，他咬牙切齿的捏紧了拳头，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那个字：“打……”
他根本没得选！
月上清满意颔首，将瓷瓶抛过去，看着他愤愤地吃药，轻叹一声。
不太聪明。
“阿清，我以为我们能成为朋友的。”
吃完丹药，顾揽霜突然开口说了这么句话。
“我们一直都是朋友啊。”
少年的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微笑，那双澄澈的眼睛再次让顾揽霜回想起了过去。他沉默了，黑沉沉的眼睛凝望着与自己对立的人，声音低沉微弱：“阿清，你真的在拿我当朋友吗？”
月上清与之对视：“是在生气我对你的称呼吗？”
顾揽霜摇头，伸手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紧抿着唇：“阿清，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月上清当然知道。
顾揽霜这是在质问他，问他为什么要把魔气塞进他的识海。
“我喜欢和聪明人对话。”
月上清笑意扩大，他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下一瞬，一只温凉的手轻轻抚上顾揽霜的脸，少年怜爱的看着顾揽霜眼底摇摇欲坠的绝望，轻笑着靠近他，近到呼吸都与他纠缠。
神灵向来偏爱祂的信徒。
尤其是这样一位孤注一掷的信徒。
“阿霜啊……”
顾揽霜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少年，艰涩的开口：“你不是阿清……”
阿清不会这样。
他心中的阿清就是一轮太阳，清醒着的他无比清楚的知道，那个要和他交朋友的月上清是个风光霁月温润如玉的少年，而不是眼前这个气息莫测的人。
月上清的灿金色眼睛漫上满意的笑，金色灵雾蔓延开来，他凉凉的看了一眼上官清风三人的位置，随后双手捧着顾揽霜的脸。
月上清与顾揽霜差不多高，此刻却让顾揽霜生出一种月上清无比高大的错觉。
“阿霜，我说过，我喜欢和聪明人对话。”
月上清轻笑着拉开身距，顾揽霜下意识的想要上前一步，却在下一秒硬生生停了下来：“你到底是谁？”
“我是月上清，从一开始就是月上清。”
月上清收回手，此刻他对着顾揽霜伸出了右手，猩红的神力如薄纱在四周忽隐忽现，顾揽霜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月上清的神秘。
他一直以为月上清是变了，却不曾想，竟是他从未认识过他。
“愿意成为我最忠实的信徒吗？”
月上清的脸声音虚无缥缈，仿佛来自九天之上，带着摄人心魂的神性。
“我看到了你的诚意，阿霜。”
禁制之外，上官清风神色恍惚，她似乎看到了什么，又好像只看到了一片虚无。
她身侧的兄弟二人更是直接倒头就睡，重伤之后，哪怕及时服用了丹药，精神上的疲惫也并未化解，故而在月上清凑近顾揽霜的瞬间，他俩就失去了意识。
禁制内。
顾揽霜颤抖着看他，鸦羽之下是含着水雾的眼。
他的诚意？
他似笑非笑，尽量用平静的声音问出了心底的问题：“所以这一切都是你的手笔？”
月上清否认了，他轻声叹气，似乎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阿霜，命线上既定的命运我怎么能修改呢？”
顾揽霜眼底的光散了，所以，这就是他的因果。
难怪，那年他带着妹妹会藏剑山庄，哥哥会露出那种表情——怜悯，叹息。
他沉默良久，嘶哑着嗓子问：“你是神族吧？”
混乱的灵魂在黑暗中看到了出口，他要抓住这一线光明。
“我有什么好处？”
不等月上清回答，他又问。
顾揽霜是个一无所有的赌徒，他猎杀宗门天骄，是泄愤，是求死，也是在求救。
他找不到任何支撑他活着的意义，在他癫狂邪恶的躯壳里，是一个抱着妹妹残肢断臂哭泣的青年。他厌恶所有的好，却祈求着和妹妹的重逢，也渴望着解脱。后来，他失去了一切，只留下他，活在那个吃人的藏剑山庄里。
最终他伤痕累累，只身站在了穷途末路上。
月上清灿金色的眼眸转为猩红。
祂蓦地笑出了声，褪去“月上清”这个壳子，祂毫无顾忌的展示了最为真实的自己。
猩红的神力呼啸着盘旋萦绕，它们丝丝缕缕的萦绕着祂，模糊不清的神纹在虚幻的衣袍上飘荡流动，高大的身躯在月上清身后若隐若现，浩瀚如夜空的气息溢散开来。
祂对着顾揽霜展现了诚意。
“追随我，成为我第一个信徒。”
“你将是我的神使，超脱此等小世界，彻底踏足神域。”
“阿霜，你是个聪明人。”
少年维持着对他伸手的动作。
“你知道该怎么选。”
这无疑是个巨大的诱惑。
顾揽霜轻颤着的手轻轻触碰了月上清的指尖，继而整个手都放了上去。
祂虚幻的身影飘忽不定，似乎是因为情绪的高涨而不怎么稳定。但祂不在乎，一缕猩红的神力飘荡着落在顾揽霜眉心，随后缓缓钻了进去。
“我最忠诚的信徒，从此我是你的靠山，亦是你的归处……”
神灵大笑着，整个身体连同飘荡的神力尽数没入月上清的身体。
月上清的眼睛重新淡化为了灿金色，他看着如同雕塑的顾揽霜，伸手点在他眉心，一缕粗壮的魔气顺从的顺着指引钻出来，亲昵的缠绕在指尖。
而此刻，顾揽霜的识海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魔核被涌入的猩红神力绞碎，随后自己炸成了烟花，猩红的雾气弥漫，逐渐覆盖了他整个识海，最后顺着他的筋脉游走，一点点将那黑色脉络吞噬殆尽，最终在丹田汇聚成了一片猩红的星雾，顺带吞噬了他的灵根。
神族是没有灵根的。
猩红的神力在他的身体里流转，顾揽霜睁开眼睛，静静的凝望着他的神灵。
月上清含笑捧着他的脸，奖励似的在他眉心烙下了属于自己的神印——
一朵盛放的彼岸花。
随着指尖的抽离，那朵花渐渐隐没，最后余下一条猩红的竖线。
“我选对了，对吗？”
顾揽霜缓缓单膝下跪，仰望着月上清。
他在仰视给予自己归处的神明。
少年含笑，阳光落在他的脸上，若神明降世，他弯腰轻点他的眉心。
顾揽霜听见他说。
“是的，阿霜是个聪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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