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重昭 茯苓

冷泉宫大殿的穹顶悬着九百九十九盏人皮灯笼，妖火在琉璃盏中跳跃，将满殿映得猩红如血。茯苓跪坐在瑱宇王座下首，脚踝锁魂铃随乐声轻响，每一声都似刀刃剐过骨缝。殿中妖将举着骷髅酒樽狂笑，庆贺剿灭兰陵仙宗三处分舵的“战功”。

“爱卿此番立了大功。”瑱宇银发垂落，指尖缠绕着茯苓一缕青丝，冰凉的触感如蛇信游走，“该赏。”

翡翠盏托着血色蛊虫落在案前。那蛊形似并蒂莲，花瓣上密布人脸纹路，正是用白氏血脉温养三百年的噬心蛊。茯苓袖中的手指猛然攥紧——昨夜往生谷中，白烁的哭喊犹在耳畔：“阿姐，别喝！”

“服下它，本座便告诉你炼妖塔的方位。”瑱宇的指甲划过她后颈，傀儡纹泛起黑紫毒光。蛊虫在盏中蠕动，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茯苓恍惚看见白曦七岁生辰那日，母亲将同样的蛊虫喂给父亲......

“属下敬君上！”

清冽男声刺破喧嚣。重昭身着玄衣乐师袍，执酒踏过满地琼浆。他腰间玉笛奏着《折柳曲》——那是白曦最爱的调子！茯苓的狐尾骤然绷紧，瑱宇却抚掌大笑：“好个知情识趣的乐师。”

重昭躬身递酒，指尖冰魄珠碎入杯底。茯苓接过酒盏时，他的手指若有似无地擦过她掌心——三百年前雨夜，少年也是这样将解毒丹塞进她手中。

蛊虫在酒液触及舌尖的刹那苏醒，却被冰魄珠寒气冻僵。茯苓佯装饮尽，实则将蛊虫压在舌底。瑱宇突然掐住她下颌：“怎么不咽？”

妖力压迫下，蛊虫顺着喉管钻入心脉。茯苓瞳孔骤缩，却见重昭夺过妖将的剑：“如此盛宴，当以剑舞助兴！”

醉眼朦胧间，他使出的竟是“流风回雪”。剑势如月下飞花，最后一式“碎玉”本该直取咽喉，此刻却化作温柔回旋——这是白曦十四岁所创，唯他们二人知晓的剑招！

“咔嚓！”

茯苓手中的翡翠盏突然炸裂。不是因妖力失控，而是重昭剑尖挑起的月光太熟悉——三百年前桃林月夜，白曦握着他的手教此式时，剑气也是这样撩动她的发梢。

瑱宇的水镜在殿角浮现，映出茯苓煞白的脸。噬心蛊在血脉中啃噬，每一口都勾起记忆残片：

白曦跪在炼药房剜心取血，窗外金曜正与瑱宇密谈；

重昭昏迷中呢喃“曦儿”，被她以唇渡入解药； 最后是瑱宇将染血的蓝玉护腕扣在她腕间：“从今往后，你叫茯苓。”

“好！好！”瑱宇击碎玉案，冥火化作锁链缠住重昭脖颈，“本座忽然想看剜心之舞。”

茯苓的狐尾骤然暴长，却在触及重昭前僵住——噬心蛊感知情动，开始啃食心脉！重昭在窒息中并指为剑，赤阳印化作金乌虚影扑向瑱宇：“你要的从来都是白泽血脉！”

大殿在妖火中崩塌，重昭拽着茯苓撞破东窗。噬心蛊在血脉中尖叫，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茯苓望见他后背被冥火灼穿的伤口，忽然想起往生潭底青铜锁上的刻字——

“去往生碑......”她咳出黑血，将鱼佩按进重昭掌心，“用你的金乌血......”

追兵嘶吼逼近，梵樾的白泽火突然铺天盖地。重昭反手剖开胸膛，挖出浸透蛊毒的心脏：“既是因我而起，便以此心为祭！”

噬心蛊在金乌血中灰飞烟灭，往生碑轰然升起。碑文浮现的刹那，瑱宇的咆哮震裂夜空：“本座要你们永堕无间！”

往生潭的迷雾裹挟着铁锈味，茯苓的赤足踩碎满地枯骨，妖火照亮前方奔逃的蛇妖。那叛徒额间烙印渗着黑血——正是三日前从炼妖塔盗走的“往生符”。重昭的剑气削断垂落的古藤，露出潭边残碑上斑驳的铭文：“白氏祭潭，擅入者殁。”

“把符还来！”茯苓甩出软烟罗，却见蛇妖突然跪地狂笑。它撕开胸膛，将符咒按入心脏：“主子要的祭品齐了！”潭水骤然沸腾如熔浆，无数白骨手爪破土而出，拽着二人坠入深渊。

刺骨寒水灌入肺腑时，茯苓听见童声回荡：

“阿昭哥哥，河灯真的能通阴阳吗？”

七岁的白曦踮脚推着莲花灯，灯面歪扭的“昭”字被水波揉碎。少年突然指向对岸：“曦儿快看！”

现实与幻境在潭水中交融。茯苓转头，看见金曜执剑立于现世与过去的交界！三百年前的雨夜重现——十五岁的白曦被剜出妖丹，血染红了整片潭水。

“这是……我的记忆？”茯苓的狐尾不受控地展开，潭底怨灵嗅到妖气，化作万千白氏族人的面孔扑来。

“叛徒！你把灾祸带给宁安城！”

老妪怨灵掐住重昭咽喉，其他亡灵撕扯他的仙骨。茯苓的妖火焚烧怨灵，却见它们化作锁链缠住重昭：“用仙者的命赎罪吧！”

重昭的赤阳印被怨气侵蚀，脖颈暴起黑筋。茯苓望见他锁骨下的月牙疤在幽光中闪烁——与梦中少年伤痕重合！

“放开他！”九条狐尾炸开青焰，潭水瞬间蒸腾。重昭在窒息中看见茯苓发间生出雪色狐耳——这是彻底妖化的征兆！

狐火焚尽怨灵的刹那，潭底淤泥浮出丈余青铜巨锁。锁身密布白泽云纹，“白氏长女”四字渗出金血，与茯苓腕间伤痕完全契合。

重昭以剑拄地咳出黑血，赤阳印与铜锁共鸣。他想起白曦及笄那夜——这把锁本该封存她的一魂一魄，作为城主继任信物。

“原来你在这里……”茯苓无意识抚过锁眼。三百年前的记忆汹涌而至：

瑱宇将青铜锁扣入她琵琶骨：“从今往后，你只是冷泉宫的刀。”

金曜在暗处结印，白曦的惨叫声响彻炼妖塔。

最后是重昭抱着她的尸身跪在潭边，泪水坠入铜锁化为封印……

铜锁迸发强光，往生符从蛇妖尸身飞出。重昭徒手抓住符咒，掌心皮肉焦糊：“这是换命契的逆转符！”

“快走！”他拽着茯苓冲向水面，梵樾的传音却从深渊传来：“现在逃，白烁的魂魄将永困炼妖塔。”

茯苓的狐尾缠住重昭，纵身跃向潭底青铜门。重昭在激流中反握她的手，如三百年前白曦牵他躲过追杀。

潭面传来瑱宇的咆哮，冥火如陨石坠落。重昭突然将茯苓推进门内：“去救白烁！”自己转身迎向追兵，赤阳印在深水中燃成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