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言九月 黄澄澄

晨雾在玻璃窗上织出细密蛛网，黄澄澄咬着草莓味吸管，看林清浅将芒果千层蛋糕推进冷藏柜。甜品店风铃叮咚作响，货架最上层那罐骷髅头造型的怪味糖正在朝她招手。

"芥末、麻辣、鼻屎味..."澄澄踮起脚尖够到糖罐，薄荷绿糖纸在掌心沙沙作响。清浅突然按住她手腕，荔枝眼弯成月牙："物理课代表对芒果过敏哦，致死量是两颗水果糖。"

澄澄手一抖，鼻屎味软糖滚进程野的篮球包。她转头望向马路对面公交站，言九月正倚着站牌读《天体物理学简史》，白衬衫被风吹起一角，露出腰间银灰色皮带扣——那是枚微缩浑天仪。

上课铃撕破晨雾时，澄澄的帆布鞋精准踩住九月椅脚横杠。少年正在给《量子纠缠》包书皮的动作一顿，书脊上突然多出一颗裹着荧光绿糖纸的糖果，像落在雪地的毒苹果。

"见面礼。"她用圆珠笔戳了戳糖纸，笔尖在对方袖口晕开一点墨迹。言九月摘下金丝眼镜擦拭，睫毛在晨光里筛下细碎金粉："根据《食品安全条例》第四章第七条，三无产品..."

程野突然从后排探出脑袋："人家可是试吃了二十种怪味糖才挑中最劲爆的。"篮球砰地砸在两人课桌之间，震得那颗糖滚进九月钢笔盒，躺在镀金笔尖旁像颗微型炸弹。

物理老师转身写薛定谔方程的瞬间，澄澄看见少年骨节分明的手指撕开糖纸。青柠混着黑胡椒的辛辣气息漫开，他喉结轻微滚动，将墨绿色糖球含进唇间时，窗外的蝉鸣突然静止。

澄澄的素描本上还留着半幅未完成的画：戴金丝眼镜的吸血鬼被蒜头项链灼伤。此刻她铅笔尖却悬在纸面，眼睁睁看着九月喉结规律地滑动三次，镜片后的眼睛依旧注视着黑板上的波函数，右手竟还在同步誊写三种解法。

"他睫毛都没颤！"澄澄在笔记本上愤怒地写下这句话，推给隔壁的林清浅。清浅正在给《天鹅湖》乐谱标注释，娟秀字迹落在她字条下方："看看他左手。"

澄澄偏头望去，少年左手正死死攥着裤缝，苍白的指节泛出青紫。阳光穿透他薄透的耳廓，毛细血管在皮肤下绽开桃花瓣似的红晕。更可疑的是他颈间银色六分仪，此刻正以异常频率撞击锁骨——每秒钟三次，与他吞咽口水的节奏完全吻合。

程野突然吹响挂在钥匙扣上的裁判哨："报告老师！有人偷偷补充多巴胺！"全班哄笑中，九月猛地站起身，椅腿在地面刮出刺耳鸣叫。他指尖还粘着荧光糖纸，声音却平稳得像实验室的示波器波形："请重复讲解傅科摆的纬度计算公式。"

澄澄看着他后颈细密的汗珠在领口洇出深色痕迹，突然抢过清浅的保温杯拧开。白桃乌龙茶香漫出来的刹那，九月下意识后退半步，杯沿磕在他摊开的习题集上，水渍在麦克斯韦方程组上晕染开来。

"你怕茶？"澄澄举着杯子逼近，看他后背贴上冰凉的储物柜。少年突然抓住她手腕，滚烫掌心贴着她跳动的脉搏："是讨厌温度超过37.2℃的液体。"

他们同时愣住。他指腹有长期握笔形成的茧，正巧压在她前天摔伤的青紫处。晨风掀起窗帘，将清浅的惊呼吹散在粉笔灰里："你们快看！"

顺着她指尖望去，九月左耳后的浅褐色小痣此刻变得鲜红欲滴，像雪地里溅落的山楂汁。他猛地松开手后退，后腰撞上程野课桌，震得半包跳跳糖倾洒在澄澄发间。

"这就是传说中的糖霜发饰？"程野捻起她刘海上的蓝莓味糖粒抛进嘴里。澄澄突然抓起那包跳跳糖，趁九月低头捡笔时尽数倒进他衬衫后领。彩色糖粒顺着脊柱滚落的瞬间，少年触电般弹起，后脑勺撞上吊灯，水晶挂饰叮叮当当响成一片。

"黄澄澄！"他第一次完整喊出她的名字，尾音却卡在喉咙。跳跳糖在温热肌肤上噼啪炸响，隔着白衬衫能看到他后背肌肉的细微震颤。清浅突然举起手机："需要我拍下来当表情包吗？"

澄澄笑得跌坐在椅子上时，瞥见九月藏在袖口的左手——他正用拇指反复摩挲食指关节，那是他每次解出难题时的惯性动作。而此刻习题册边缘，他用三种颜色的笔迹写着同一行公式，最后那个希腊字母π被描得格外粗重。

放课铃响起前五分钟，澄澄发现笔袋里多了颗酒心巧克力。锡纸包装上印着德文说明，夹层有张便签："跳跳糖在38℃体表温度的分解速率——Y.9"

暮色染红储物柜时，她看见少年在实验楼拐角处剧烈咳嗽。霞光将他影子拉得很长，装过怪味糖的衬衫口袋露出半截病历本，过敏源检测栏上赫然列着：青柠、黑胡椒、芒果（重度）。

程野抱着篮球路过吹了声口哨："要不要告诉小橙子，你刚去医务室打了抗过敏针？"九月将注射器扔进回收箱，银制六分仪滑出衣领，在夕阳下灼灼发亮："多普勒效应告诉我们，有些波长需要时间才能抵达。"

初雪落进青藤中学天台蓄水池时，黄澄澄正盯着草稿纸上的动能定理发怔。铅笔尖在纸面戳出星群般的凹痕，寒气顺着未系牢的芭蕾舞鞋缎带钻入脚踝，让她想起开学典礼上那人掌心的温度。

"这里应该用矢量合成。"言九月的声音混着白雾漫过耳际，钢笔尖突然点在纸面。澄澄转头时鼻尖擦过他翻飞的围巾流苏，雪松混着石墨的气息瞬间盈满鼻腔。少年不知何时脱了羽绒外套，靛青色高领毛衣衬得锁骨处的六分仪项链愈发冷冽。

她缩了缩冻红的指尖："物理定律比西伯利亚寒流还无情。"话音未落，脖颈突然陷入一片温软的云絮。九月解下自己的羊绒围巾，浅灰色织物还带着体温，在他指间翻折成精准的等腰三角形。

"别动。"他俯身时镜链扫过她发顶，雪花在镜框上融成细流。围巾绕过第二圈的刹那，澄澄感觉耳后动脉突突跳动——少年修剪整齐的指甲擦过她后颈绒毛，像量子隧穿效应里偶然越界的粒子。

程野的偷笑声从消防栓后传来时，围巾尾端正被塞进澄澄的针织衫领口。九月手指突然蜷缩，尾指勾住她一缕卷发，扯出细微的刺痛。澄澄抬眼看见他喉结剧烈滚动，镜片蒙着雾气，却仍能看清眼底晃动的碎光。

"你们在拍《情书》续集吗？"程野举着手机从铁门后跳出，屏幕上是两人被初雪框住的侧影：少女冻红的鼻尖陷在灰色羊绒里，少年悬在她耳后的手指蜷成欲坠的雪枝。更致命的是飘落在他们之间的雪花，正巧组成了心形轮廓。

林清浅捧着保温杯出现时，澄澄正把滚烫的脸埋进围巾。薄荷糖气息从织物深处浮起，她突然发现围巾内衬绣着小小的"Y.9"，针脚精密如电路板纹路。"这是伯克利实验室的纪念品吧？"清浅指尖抚过羊毛标签，"听说只颁发给国际奥赛冠军。"

九月猛地后退撞翻粉笔盒，彩色粉笔在积雪画出辐射状裂痕。他蹲身收拾残骸时，澄澄看见他后颈泛起潮红，比天台锈铁门上的爬山虎更艳三分。程野突然将手机举到铁网外："最新款防窥膜，只有45度角能看见——比如正从教学楼跑来的班主任。"

澄澄下意识抓住九月手腕往水箱后躲，却发现对方早已反客为主将她护在身后。少年背部肌肉隔着毛衣传递震动，她数着心跳发现竟与程野快门声同频。老陈的怒吼响彻天台时，九月突然将什么东西塞进她掌心——是颗包裹着锡纸的暖宝宝，表面用马克笔画着歪扭的天鹅简笔画。

"现在跑。"他推她转向安全通道的瞬间，澄澄瞥见他唇角转瞬即逝的弧度。那抹笑纹如同冰面下跃动的虹鳟，等她想要定睛细看时，只剩雪地上凌乱的鞋印蜿蜒成薛定谔的波函数。

午休时分的电子班牌突然蓝屏，程野的偷拍照在液晶屏上循环播放。照片边缘被P上粉色花体字：本世纪最伟大的物理发现——绝对零度也会融化。澄澄冲进教室时，正撞见九月踮脚扯电源线，围巾尾端扫过她课桌上的《悲惨世界》，书页间飘落张泛黄票据——2016年圣彼得堡芭蕾舞剧院的入场券存根。

"你居然看过《睡美人》？"她捏着票根转头，发现少年僵在椅子上。冬日阳光穿过他发丝，在课桌投射出颤抖的光斑。程野嚼着口香糖凑过来："这家伙每年圣诞都消失，原来是去俄罗斯追..."话没说完就被物理课本砸中后脑勺。

澄澄发现票根背面有铅笔涂鸦，放大镜造型的图案与六分仪项链如出一辙。正要细看，教室突然陷入黑暗。备用电源启动的刹那，她的手机自动连接上投影仪——程野设置的动态屏保正在幕布绽放：慢镜头里，飘落的雪片在两人唇间悬停成银河，九月的指尖离她耳垂仅有0.3公分。

"后台程序加了人脸识别。"程野在女生们的尖叫声中转着篮球退场，"只要你们同时出现在镜头里，就会触发特效哦。"林清浅笑着将U盘插入主机，屏保瞬间变成她抓拍的另一张照片：澄澄慌乱中抓住九月衣摆，他因惯性后仰时露出的腰间皮肤上，淡青色胎记宛如天鹅展翅的剪影。

放课后澄澄在储物柜发现叠成六面体的围巾，每道折痕都精确对应柏拉图立体模型。夹层里有张气象色谱分析图，标注着今日空气湿度与体感温度的关系，底部铅笔字遒劲如星轨："保暖效率提升37%——Y.9"

暮色中的实验楼，九月正将备用电源接入电子班牌。程野靠着门框抛接橘子："真不打算删照片？"少年指尖在键盘停顿，监控画面定格在澄澄对着屏保发呆的侧脸。她耳垂上粘着片六角冰晶，正巧折射出彩虹光斑落在他名字缩写的位置。

"多相态水的折射率研究。"九月按下保存键，黑暗中浮现三十七个隐藏文件夹，每个都标注着不同日期。程野吹破泡泡糖："需要我提醒你，这些偷拍素材够剪成八点档连续剧了吗？"

初雪在他们脚下无声融化，走廊尽头传来熟悉的银铃脆响。少年迅速关掉显示屏，却忘了摘下滑鼠贴——那只澄澄画在物理卷子上的Q版天鹅，此刻正乘着月色游进他泛红的耳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