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言九月 黄澄澄

青藤中学百年校庆的银杏叶簌簌落在礼堂琉璃窗上时，黄澄澄正踮着足尖在后台描摹最后一道眼影。林清浅将水晶发卡别进她鸦羽般的发间，化妆镜里顿时绽开两簇跳动的星火。

"物理竞赛金奖得主——言九月同学！"主持人的报幕声穿透天鹅绒幕布，台下骤然爆发的掌声惊得澄澄手抖。眼线笔在眼尾拖出流星般的痕迹，反倒给妆容平添几分灵动。

"那个书呆子又在装酷。"清浅掀开幕布一角，晨光勾勒出少年清瘦的轮廓。他正从校长手中接过奖杯，修长手指避开握手礼，只堪堪捏住奖杯底座鎏金花纹。

澄澄凑过去时正撞见他转身下台的侧脸。晨雾在他睫毛上凝成细碎冰晶，白衬衫领口露出一截银色项链，随着步伐在锁骨间晃动出冷光。"像个会走路的雕塑。"她嘀咕着把芭蕾舞鞋丝带又系紧一圈。

舞台灯光暗下来的瞬间，澄澄听见自己心脏撞击肋骨的声音。追光灯如月光倾泻，她舒展手臂时才发现第三根缎带没系牢。旋转到第二圈半，左脚踝突然传来灼烧般的刺痛。

世界在倾斜。

橙花香气裹着风掠过鼻尖，预想中的疼痛变成温热的触感。少年衬衫上薄荷味消毒水的气息钻进领口，奖杯落地声与她的心跳声在耳畔炸开。他接住她的姿势像在解一道物理题——右手托住后腰避开伤处，左手撑地时手背青筋暴起，教科书般标准的缓冲公式。

"同学，你的角动量守恒需要重修。"他的声音像冰镇苏打水里浮动的气泡，呼出的气息拂过她耳后敏感的肌肤。澄澄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正死死攥着他胸前的布料，透过薄衫能触到剧烈起伏的胸腔。

"抱歉弄脏你的奖杯。"她仰头看见他喉结滚动，领口银链坠着枚精巧的六分仪，随呼吸在她眼前晃成一片碎银。后台传来清浅急促的脚步声，少年却已松开手后退半步，弯腰捡起奖杯时，澄澄瞥见他耳后浮起淡淡的绯色。

清浅举着冰镇喷雾冲来时，澄澄正盯着地板上旋转的银杏叶出神。"他就是那个把奥赛题当睡前读物的言九月？"喷雾凉意刺得她瑟缩，却不及那人指尖残留的温度滚烫。

幕布后传来班主任老陈洪亮的嗓音："正好让九月辅导澄澄功课！"澄澄转头看见少年被老陈拎着后领拽回来，金丝眼镜歪斜地挂在鼻梁上，方才的游刃有余碎成一地凌乱的光斑。

"我不需要..."两人异口同声的抗议被清浅的笑声截断。阳光穿透彩色玻璃窗，在少年发梢镀上一层金边，澄澄突然注意到他右眼尾有颗浅褐色小痣，随着蹙眉的动作时隐时现，像方程式结尾总也擦不干净的铅笔印记。

当她的素描本和物理教材在课桌上轰然相撞时，前排程野转着篮球吹了声口哨："恭喜九月同志结束十七年异性绝缘体生涯！"少年面无表情地将她的粉色坐垫扫到过道，却在低头刹那被窗外的光晃了眼——澄澄辫梢系着的银铃铛正落在他摊开的《量子力学导论》上，在薛定谔方程旁颤出一串晶亮涟漪。

程野扛着课桌穿过走廊时，惊飞了窗外一群白羽雀。金属桌脚在瓷砖上拖出尖锐的嘶鸣，惊得正在打盹的橘猫从窗台滚落，正砸在捧着《天鹅湖》剧本的林清浅怀里。

"兄弟，这可是你十七年来第一次和女生呼吸同一立方米的空气。"程野把桌子轰隆一声怼在黄澄澄课桌旁，三月的阳光突然变得粘稠，将两张桌面流淌的银杏叶光影熔成琥珀。

言九月站在教室后门，白衬衫领口别着的银色六分仪微微发烫。他看见少女辫梢的铃铛坠在晨风里摇晃，物理课本扉页被掀开一角，露出扉页上张牙舞爪的涂鸦——穿着芭蕾裙的恐龙正在啃食相对论公式。

"根据《青少年人际交往安全距离准则》..."他推了推金丝眼镜，指尖触到镜架上未散的薄霜。昨夜实验室残留的液氮寒气还凝在金属表面，却在触及少女课桌边缘的贴纸时骤然消融——那些blingbling的水钻正拼成"物理去死"四个大字。

程野突然从背后猛拍他肩膀："呼吸机在储物柜第二层，需要急救随时call我。"篮球撞在两张桌子接缝处，震得澄澄笔筒里孔雀羽毛笔滚落到九月刚放下的《非线性拓扑学》上。

"你压到我新买的《Vogue》了。"澄澄用铅笔戳了戳两人课桌间那道阴影线，笔尖点在九月正在整理的错题集边沿。少年突然僵住，她这才发现他正在用游标卡尺测量两张桌子的间距，精确到毫米的金属尺映出她错愕的瞳孔。

林清浅抱着教案从讲台飘过，茉莉发香里混着轻飘飘的提醒："九月同学对芒果过敏哦。"澄澄低头看着自己刚从兜里掏出的芒果软糖，鬼使神差地换成柠檬味，糖纸撕开的脆响惊得九月手抖，正在书脊贴编号的便签纸歪成30度斜角。

"要不要测测这个的酸碱值？"澄澄突然把半颗柠檬糖按在他摊开的实验报告上。糖球在质子守恒方程式上滚出黏腻的轨迹，她看见少年后颈寒毛立起，喉结艰难地滑动，握着游标卡尺的指节泛起青白。

程野的爆笑从后排炸开时，九月正用镊子夹着酒精棉擦拭糖渍。澄澄突然凑近他因低头而露出的后颈，温热呼吸拂过那片苍白的皮肤："原来鼎鼎大名的言神，怕酸呀？"

玻璃窗上的雨痕突然扭曲了光线。少年猛地后仰，后脑勺撞在程野支过来的篮球上。他慌乱中抓住窗棱，指腹擦过澄澄为了扶他而伸来的手臂。两点相触的肌肤瞬间烧成晚霞，惊飞了落在窗台的灰斑鸠。

"黄同学。"九月突然翻开《电磁学原理》，书页间滑出一张泛黄的节目单，1998年莫斯科大剧院《天鹅湖》的铅字在阳光下微微晕染，"你上周小考的动量守恒题，用了三种错误解法推导出正确答案。"

澄澄看着他在草稿纸上画出的受力分析图，窗外的玉兰树突然沙沙作响。少年冷白的手指握着2B铅笔，笔尖在纸面摩擦出细雪般的沙沙声。他解题时睫毛垂落的弧度，像极了天鹅收拢羽翼的瞬间。

程野用手机偷拍的画面里，穿透玻璃的丁达尔光柱中浮动着金色尘埃。少女托腮凝望的侧脸与少年紧绷的肩线构成完美对角线，林清浅在照片角落用红笔圈出一处细节——九月左手指甲正无意识地抠着裤缝，那是他解不开黎曼猜想时的惯性动作。

放课铃响起时，澄澄发现自己的素描本扉页多了一行小字。铅笔字迹力透纸背，将她在物理试卷上的涂鸦重新解构成标准答案："虽然方法全错，但直觉惊人的准确——Y.9"

暮色漫进教室，她看见少年在走廊尽头被程野勾着脖子调侃。夕阳把他耳尖染成剔透的珊瑚色，那枚六分仪项链坠进衣领深处，在锁骨投下一道银色的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