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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淤青标本与失效止痛片

烟花一瞬于人异

教导主任办公室的百叶窗永远卡在四十五度角。五月的光线像把生锈的刀,把我们钉在米色地砖上。林朝阳的帆布鞋尖有块褐色污渍,我盯着那片痕迹,想起上周解剖课上他剖开的青蛙——跳动的心脏在福尔马林里缩成紫葡萄。

"这是最后一次警告。"教导主任的假睫毛在阴影里颤动,"林同学要参加全国物理竞赛,某些人最好别当绊脚石。"她推来两张保证书,油墨未干的字迹爬满纸面,像群迁徙的蚂蚁。

林朝阳突然笑起来。他抽出钢笔在保证书上画了只竖中指的简笔画,笔尖划破纸张时发出蛇信般的嘶嘶声。"老师知道吗?"他把碎纸屑撒向空调出风口,"您儿子上周五在网吧赊账三百块,用的是您钱包里的教师饭卡。"

我听见金属椅腿在地面摩擦的尖叫。玻璃窗外掠过一只撞上教学楼的灰斑鸠,羽毛在风里打着旋。林朝阳拽着我冲出办公室时,飘散的纸屑正落在保安的茶垢杯里。

梅雨季的图书馆像座蘑菇培养室。我们在禁书区发现本《金赛性学报告》,书页间夹着九十年代的避孕套包装袋。林朝阳用美工刀在最后一页刻下"到此一游",刀刃切开泛黄的纸张时,霉味混着荷尔蒙气息在鼻腔炸开。

"知道吗?"他舔着刀尖上的锈,"我解剖过老鼠的睾丸,泡在酒精里会变成琥珀色。"我踹了他一脚,整排书架都在颤抖。灰尘簌簌落在我们发间,像提前降临的暮年。

暴雨突袭的黄昏,我们在器材室接吻。跳马垫散发着汗馊味,他的牙齿磕破我嘴唇时,血珠滚落在地板缝里,像串微型红灯笼。窗外闪电劈开云层,我看见他瞳孔里映出的自己——那个浑身湿透的男孩,正在把止痛片嚼成满嘴苦涩。

秘密曝光的时刻裹挟着樟脑丸气息。当林朝阳父亲举着皮带冲进教室时,我正在黑板报上画日全食。男人身上的酒气熏得粉笔灰都在空中打转,林朝阳突然把我推进储物柜。黑暗中有蟑螂爬过脚背,我透过缝隙看见皮带扣划出的银弧,像小时候养父抽碎空气时的轨迹。

林朝阳蜷在讲台边笑,嘴角渗出的血染红粉笔槽。"打重点啊,"他咳嗽着指向后颈,"这儿有根大动脉。"男人暴怒的咆哮中,我摸到柜角半截断尺,塑料边缘割破掌心时,突然想起七岁那年撕碎的领养证明。

救护车笛声惊飞了栖在梧桐上的白鹭。林朝阳被抬走时,左手垂在担架外,腕间的住院手环被血浸成淡粉色。我在急诊室走廊捡到他的纽扣,铜制表面刻着模糊的船锚图案。护士推着仪器车碾过那滩血渍时,我正把纽扣塞进舌底,金属的咸锈味混着消毒水,在口腔酿成某种告解。

深夜的住院部像沉在海底。林朝阳的呼吸罩蒙着雾气,监护仪绿光在他脸上游移。他忽然扯掉输液管,针头在墙面溅出蓝墨水似的血点。"给你看个东西。"他撩起病号服,肋间青紫的淤伤组成星座图,"这是猎户座,这是北斗七星..."

我按住他乱动的手,皮肤下的血管在突突跳动。他突然安静下来,睫毛在氧气面罩上投下栅栏阴影:"我爸说我们这种人,生来就是次品。"窗外飘进杨花,落在心电监护仪的波纹线上,像段被截停的心跳。

退学通知是和台风预警一起来的。我蹲在教务处门口撕纸飞机,教导主任的高跟鞋踩过纸屑时,雨正斜打进走廊。林朝阳的储物柜被撬开,那些画满星图的草稿纸泡在雨里,墨迹晕染成哭泣的云团。

我在旧货市场买了台二手胶片相机。第一个镜头对准的是解剖室窗台上的死飞蛾,第二个是林朝阳拆石膏时飞溅的石膏粉。当他对着镜头比中指时,取景框边缘露出护士惊恐的脸,像张意外入画的行为艺术。

秋分那天,我们逃课去废弃气象站。生锈的百叶箱里住着窝奶猫,林朝阳用火腿肠诱捕时,衬衫沾满苍耳。夕阳把云层烧成灰烬色,他突然说:"我爸往校长室寄了我们的接吻照。"野猫叼走最后半截香肠时,远处传来火车碾过铁轨的轰鸣。

教导主任的葬礼在霜降举行。我们躲在送葬队伍尾端,看纸钱在秋风里打旋。林朝阳往花圈上别了支偷来的白菊:"她儿子昨晚在酒吧被人捅了七刀。"墓碑照片里的女人仍在冷笑,我忽然发现她的珍珠项链和当年找我谈话时戴的是同一条。

寒假前的最后实验课,我们偷走半瓶浓硫酸。林朝阳把它浇在校长轿车的轮胎上,橡胶腐蚀的焦糊味里,他哼着走调的《甜蜜蜜》。警车红蓝灯光划过教学楼时,我们正躲在锅炉房接吻,蒸汽管道在身后喷射白雾,像幕拙劣的舞台效果。

除夕夜我在便利店后巷捡到林朝阳。他蜷在纸箱堆里,羽绒服裂口处钻出鸭绒,像伤口长出的新肉。"老头子发现我偷拍的视频了。"他笑着展示手机里摇晃的镜头——某位教育局领导正在夜总会搂着穿校服的女孩。雪花落进他颈窝时,我尝到血与薄荷糖的味道。

转学手续办好的那天,林朝阳往我书包塞了罐千纸鹤。每只翅膀都用红笔画着心电图,最底下压着张皱巴巴的B超单——1998年3月21日的孕检记录,患者姓名栏写着陌生女人的名字。我站在新学校铁门前数纸鹤,保安室的监控摄像头闪着红光,像只永不闭合的眼睛。

梅雨再度降临时,我收到林朝阳从少管所寄来的信。信纸浸着霉斑,字迹被水渍晕染:"他们把抗抑郁药换成维生素,现在连假装快乐都费劲。"信封里掉出半片剃须刀,刃口锈迹斑斑,背面用血画着歪扭的星轨图。

我在生物教室泡制标本。林朝阳留下的淤青照片在福尔马林里渐渐发白,像褪色的星座。当新来的转学生问我是否认识照片里的人时,窗外的蝉突然集体噤声。风掀动窗帘,露出后面用粉笔写的遗言——"止痛片过期三年,居然还有甜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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