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

欲登临天帝之位，必定要承受天道降下的九十九道天雷和三十三道业火。

冥夜身为这方天地第一位天帝，他的渡劫自是万众瞩目。

然而，他的问鼎之日，却是天欢离开之时。

九天雷霆之力，力逾万钧。

其威势震悚各方，但也预兆着天劫之艰险。

冥夜接下一道天雷，单手撑住神域熟悉的地面——已皲裂出密密细纹、几欲粉碎的地面。

有血滴落。

冥夜抬手拭去唇角的一点猩红。闭目又睁，神情仍很平静。

他微微抬首，目光扫向远处。

正是玉倾宫的方向。

天欢要走了，今后若无缘分她或许与冥夜再不复相见。

整个玉倾宫被无形的手拔离，还有腾蛇一族居住的洞天福地亦是如此。

天欢自是要带着腾蛇一族一同离开。

鲜红血珠，顺着冥夜纤弱又挺直的脊线淌落，沿着他通身玉铸的骨骼奔流。

第六十六道天雷投身而下，流窜的紫电劈入蛟龙秀挺的脊背，将迸裂出血流的伤痕凿得更深，血肉模糊间，白骨可见隐约的金光。

他的蛟龙之身正在向着真龙进化。

九十九道天雷降完，随即便是业火灼灼。

承载天雷的身躯，勉强受得住业火的威力，却无法受住隐藏其中的道心叩问。

冥夜的手开始颤，不听使唤地颤，半龙半蛟的虚影出现在他身后，仰天哀鸣。

“欢妹……”

他唤的每一句“欢妹”，仿佛都是身处无穷无尽灼热业火里，唯一的冰雪，微凉。

血迹蜿蜒，心魔幻化的虚影站在他的面前。

明知道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却抑制不住地欺骗自己。

冥夜抬起手触到天道设下的禁制，恍若未觉般硬生生穿透了过去，他的手悬在半空，离她的手只剩下不到半寸的距离，但忽又停住。

他竟不敢触碰。

那只手太秀致，生得太过好看，太过美好，实在不应该沾上了尘与血。

她的袖边也好看，银线勾勒的腾蛇纹样，她最喜欢云霞织就的衣裳，他曾经送过她一件，她欢喜得不得了。

他不能碰，会将她最喜欢的衣裳染上他的血，会碰脏的……

冥夜的手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他长发披散，发尾焦成一片，嗅起来，有早已坠落深渊之底、早已粉身碎骨的味道。

冥夜的声音又冰冷又温柔，却不难听出其中的哽咽：“欢妹……”

滚烫的眼泪沾湿他颊上裂开的伤，泛起无尽的痛来。

他只能哑声低语：“欢妹……我……”

——我愿意永坠无间烈狱，趟过地狱十八重。

欢妹，你可否……

原谅我。

天道降下的劫数最难得从来不是九十九道天雷和三十三道业火，而是伴随期间的心魔劫。

谁会没有缺憾呢？

放大欲望，满足内心一切贪念，还会舍得从心魔幻境中出来吗？

你清楚地知道，只要亲手打破幻境，泯灭所有内心最珍视的东西，你就能出来。

但是，你舍得吗？

突然伸来一只手掌，握住了冥夜的手。

冥夜凝神瞧着她，她眸中流光滑溢，手不自觉的抬起，似要抚上他的鬓发。

她的手指修长而如瓷器一般莹白，在阳光下似镀了一层清泠泠的寒光，与寒露欲滴的青莲映衬，有些惊艳亦惊心的意味。

天欢含笑看着他。

冥夜怔住，有个声音在告诉他，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永远待在这里。

是的，是的，只要自己愿意，就可以不和欢妹分离了。

墨色瞳仁开始出现涣散的现象，冥夜面容上的痛苦渐渐消失了，一种安宁之相开始浮现于表，却有黑气缠绕上印堂，印堂发黑，是心魔入体之相。

正当他即将沉溺其中，怀里那颗天欢送的定水珠发出耀眼的光芒，唤起他的一抹神智。

冥夜笑了，明明是清越笑语之声，带着钟鼓乐声荡叠之间，格外刺耳。

深重的失落与疯魔无法寄托，被风吹起的袍角似绮丽的蝶翼，灵悦的笑声中暗藏着深刻的癫狂。

许久，冥夜平静下来，嗤笑一声，嘴角也只是凝着不尽的冷漠。

——凡所有相，皆为虚妄。

整个世界开始如同墙上面皮剥落一样破碎，那化成天欢模样的心魔惨叫一声成为齑粉。

心魔勘破，业火褪去。

定水珠在雷云中央轰然碎裂，万千光华照亮八方。

于层层蹿升的雷霆中，真龙真身现世，伴着震彻天地的浩荡龙吟直飞云端，与此同时，黑云终破，瑞彩霞光从云隙间投射下来，光华耀亮六界。

一道宏声从更高远处降下，天道宣读法旨：“……今敕封龙族冥夜为天帝，上统诸星，下治酆都，乃天地之主也。”

在众生作祝之中，白色真龙遮天蔽日，破开暗夜，腾霄而起。

玉倾宫停留于半空中许久，仿佛是有人在等着冥夜成功渡劫。

而在此时，却是已经到了该离开的时候，只见神域之上划开一道时间裂缝，很快整座宫殿便消失在裂缝之中。

无人可见，九天之上的真龙落下了一滴泪。

……

庆贺大典那日，日月破云而出，星河之中数不尽的星子璀璨夺目，无边的光辉笼罩着整个天庭。

神域原本的名字有冒犯圣人之嫌，小世界的天道被提醒后也是后怕不已，很快便将神域之称改为天庭，为仙神居所。

冥夜穿着一身银色冕服，头戴银色十二流珠冠冕，在仙官高昂的赞颂声中，在天庭所有仙神的注视中，在度过雷劫的留存下来的主神安静无声的围观下，他一步一步走向高台。

浅白色的腰带上镶嵌着错落有致的金色星辰，璀璨夺目，袖口与衣摆处是精美绝伦的腾云祥纹，冕服衣摆用金线绣着山河日月，亦有同色银线绣的真龙暗纹，长长拖曳在他的身后。

冥夜走得很慢，也很稳。

身上的银色冕服有明亮温和的星月之力流动，大日的光辉洒落在冕服衣摆，他整个人宛若披着日月华光。

功德金莲千朵万朵地绽放，在空中闪烁不停，将这黑夜突然变亮了。

各方来客早早地恭迎在此，衣摆拂过玉阶，穿着甲胄的天兵行跪礼。

他的脚步不停，一步步来到玉阶的尽头，站立在两侧的仙神们恭敬俯身行礼。

缓缓转身，一人登临宝座加冕之巅，俯视万千生灵之余也俯瞰万千河山。

这一刻，他的眉目间隐隐透着慈悲与清冷，如高悬于空的明月，皎洁飘渺，不可逼视。

银衣白发，神姿高彻。

他一身清贵华美的银袍，只衬托得越发威严。

借着云缕丝线勾勒出的银色道纹，又为其添了几分玄妙。

其人如玉雕琢，弥漫着千年不散的空寒冷漠，宛如天梯之上高高在上的神祗，云端独坐。

圣辉煌煌，不可直视。

天道震动，仙乐阵阵，金莲朵朵，无数功德金光散落，星河中的星辰绽放出耀眼的光芒，恭贺天地共主临世。

无论仙神还是妖魔再次俯下身，以恭贺天帝的册立。

“拜见——天帝陛下——”

“礼赞——天帝陛下——”

天庭元年，蛟龙冥夜渡劫化为真龙，历经九九天雷六六业火，受天命，登临天帝之位。时日，日月齐出，天降功德金莲，万方来贺。

天庭七十五年，魔族妖族联手侵犯天庭，天帝冥夜亲领兵降之，此后两族万载再不复叛。

天庭九百五十年，冥界出，旱魃妺女历红尘劫，得证大道，受封冥帝。

次年，修仙界第一位凡人修士澹台烬飞升，后为文德天帝。

天庭九百六十年，冥帝之妹旱魃姒婴一统魔族，向天庭称臣，受封魔帝。

天庭二十一万五千六百年，及至昭武天帝冥夜羽化，其叹惋言：“至吾一生，难赎其过。”后传位新帝澹台烬，葬于玉倾宫旧址。

昭武天帝终其一生，与故人再难相见一眼。

叹乎？惜乎？悔乎？

天道往复，万物轮回。史墨丹青终难绘出其过往种种。

悔矣，孤矣。

然前世今生已定，终不可改也。

前尘旧梦，因果轮回。

草草地以一抔黄土，掩埋了终生的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