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

日月周转，又是一夕。

昆仑山云海滔滔，白雾满盈，有位女仙踏云而来，一如清风明月。

——风雪冷寂，道途孤险。

女仙踏上昆仑山高耸入云的石阶，心中感慨一句。

白鹤自云雾间腾空而起，展开的羽翼洁白无垢，振翅间遗落几许微芒，撞入雪色之中。

栖息昆仑的青鸾白鹤作着祥瑞之兆，云霞雾霭团聚于昆仑上空，印证着此地圣人坐镇的万千福祉。

驻步于玉虚峰前，白鹤童子执玉符打开结界，已经恭候多时。

“白鹤见过腾蛇道友。”

到访昆仑山的女仙便是女娲圣人座下的腾蛇护法，奉圣命前来照顾天欢。

当然照顾天欢这位唯一的同族，腾蛇也是非常愿意的，更何况是三清道尊的道侣。

略整衣饰，女仙心怀忐忑，仍维持着从容的外表，客客气气地稽首道：“劳烦道友领路。”

白鹤童子微微侧步，避开腾蛇的礼节，仍还以一礼，向她解释道：“道友客气了，三清老爷近日外出，只是我家娘娘怀有身孕，三位老爷实在放心不下，闻道友与娘娘乃是同族，这才传信给女蜗娘娘，让道友来照看我家娘娘的。”

“请随我来。”

说罢，白鹤童子引着腾蛇前往天欢所在之处。

宫殿大气开阔，南北长窗对开，凉风徐来，纱幔轻拂，清凉飘逸宛如仙境。

腾蛇到的时候，她看到一棵梨花树下，坐了一个孩子正在提笔写字，不远处几位年轻的女仙正在赏花，应当是三清的道侣——天欢娘娘，以及截教的几位圣母。

洪荒永远都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但凡绝色倾城者，没能力的早早因各种缘由殒命，或者依附于强者大能。

而有名气的，大都为这世间举世无双的大能。

如女蜗娘娘、后土娘娘、瑶池金母……

不过自天欢横空出世，洪荒又再加上一位女性大能。

拥有准圣修为的腾蛇圣女的一身桃夭灼灼，似有煌煌盛辉，灼烧天方一侧，皆染云霞万丈。

即见其容，便已知惊鸿过眼。

此刻再未有比她更夺目的存在了。

倾尽水墨亦绘不出的绮丽容色，在这山河明月间，灼灼生辉，足以让人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生怕惊碎这一池云水幻境。

果然是绝色之容，不过想想可知，若非如此，三清圣人那般的性子如何会与天欢有一段缘分。

隔得有点远，看得朦朦胧胧，雪白的梨花瓣随风寇寇窣窣洒下，腾蛇不由得看呆了。

圣人的道侣放眼整个洪荒谁敢不敬，腾蛇向天欢行了一礼，道：“见过娘娘。”

天欢退避不受，回一礼，道：“道友多礼了。”

在她那方世界也有女娲、腾蛇的故事，相传上古创世神女娲座下腾蛇护法就是他们一族的老祖，虽然不是同一位，但这礼她还是不要受的好。

天欢在洪荒待了许多年，道侣身份非凡，自然知道的种种秘闻数不胜数。

相比之下，原世界的那位腾蛇老祖未必能比得了眼前这一位。

“已是春日了，看着这花，心里也舒畅不少。”

天欢怡然一笑，支颐赏花，“道友不妨随我等一同赏花，可好？”

项上戴一个缀满珠玉的七宝赤金盘螭璎珞圈，再在眉心点上一颗饱满的金珠花钿。

梳云香髻，正中玲珑精致的紫金灵蛇冠，左右攒珠金玉步摇的璎珞长长垂下，动静之间，唯闻得珠玉脆响，像是远在林梢的黄莺滴沥啼啭。

棠棣花开如雪，桐花轻紫如雾，天欢和腾蛇并着截教的女仙一同在玉虚峰漫步赏花，欢声笑语，私语连朝。

待一众女仙赏花回来，元鸿还在原处练字。

白玉纸上隐隐传来冰冷的极品麝墨的香气，元鸿被天欢拥在怀里，顺从地在纸上写字。

元鸿好奇地歪着头打量那张纸上被她握住自己的手写下来的诗歌，孩子的笔迹十分稚嫩，同时也很工整。

他已经做得很好了，所以对于自己的孩子，天欢并不吝惜夸奖。

正当这边其乐融融，无尽的天谴雷罚，自混沌虚无中诞生，下一瞬便携着无上威严，伴着怒意斩落。

异界天道将人送来，现在又要将人接回去，祂若不表态，真以为洪荒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之地不成。

混沌罡风瞬间席卷整个昆仑，受时空法则交击的空间壁也颤颤巍巍地裂开缝隙。

瞬间整个洪荒来自各方错综复杂的视线纷纷投向昆仑山。

尚在紫霄宫的三清圣人心神微动，骤然起身。

昆仑山，深邃的黑洞出现在天欢的身侧，飘摇的身躯完全挡不住这莫大的吸力，更何况她如今一身修为皆供给腹中胎儿，压根动用不了。

“阿娘……阿娘……”

“娘娘……”“娘娘……”

一众人大惊失色，谁都没想到，圣人居所会突然出现时空裂缝，要知道因为当年之事，三清担心天欢出事，特意加固过昆仑的时空壁垒。

金灵圣母她们都要急疯了，娘娘现在怀着孕，身体正是最脆弱的时候，时空向来涉及法则，也不敢强行把人拉出来。

元鸿紧紧攥着母亲的衣袖，不敢松开。

“鸿儿，别怕，阿娘没事的。”

然而即便再如何危急，他的母亲还是如往常一样温柔地安慰他，元鸿越发害怕起来，手上用力扯住母亲的衣袖。

“阿娘……”

突遭变故的孩子，眼里渐渐有泪光浮了上来。

元鸿拉着母亲似乎与裂缝僵持了许久。

不能施法毁了裂缝，会伤到阿娘的……

父君他们怎么还不回来？

元鸿从未像如今这般觉得自己无用。

良久，金尊玉贵的昆仑道子觉得自己快要哭出来的时候，他听到了阿娘的叹息。

她已经感知到，时空裂缝的对面是什么了。

原世界的天道希望她能回去。

眼睛中闪现几分复杂，没想到有朝一日还是要回去的。

洪荒是一个注重因果的地方。

有因必有果，她在那方世界的因果未断，若不解决，早晚也必将酝酿成一桩祸事。

那个美丽骄矜的腾蛇圣女微微弯下腰去，握住了孩子的小手。

“鸿儿，没事的，阿娘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你跟阿娘一起过去吧。”

“陪阿娘去见见族人，想来，也只有他们是在意……”

我的……

腾蛇圣女将未尽之言咽下。

多么失败啊，自幼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数年的相伴相依，种种情谊，竟也比不过一个挟恩图报的蚌精。

元鸿听到阿娘柔柔的声音，脑子一时还转不过弯来，穿着浅绯色衣裙的女仙已经带着他进入到时空裂缝中。

腾蛇、金灵圣母她们也不敢迟疑，给圣人留下神识信息，一同步入时空裂缝。

一瞬间，元鸿连忙撑起结界，到底是天生的准圣，进入时空裂缝后自然是如履平地。

他想，父君他们都不在，他自己一定要保护好阿娘。

上清神域，一道深邃伴着雷霆的裂缝突兀出现。

同时还有几道强大的气息骤然出现，惊动十二真神前来探查。

“欢妹……”

闻言，腾蛇圣女轻笑，眉宇间溢出几分烂漫春光，又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习惯性地歪了歪头，叮叮当当的声音响了一串。

她索性放慢了速度下来，步履小了不少，去牵着元鸿的手慢慢地走。

当这万千交错云烟缓缓散开之时，腾蛇圣女踏着莲步款款而行，走到冥夜的面前。

看着这个曾经让她肝肠寸断的故人。

闻得风刮过枝头，声响清晰，花树上的群芳，也是柔柔的，颜色靡艳。

故人重逢，却依然不见昔年的一分欢喜。

曾经的天欢或许想倾尽一切回来，可那也只是曾经，而今，再想想却不过尔尔，已然生出隔阂的感情也不过是那将熄的火星，一点一点的冷却。

若见过灼灼烈日，又如何会留恋尚且照不明一间陋室的烛火。

身上纯净的衣裙仿佛化为绮丽的绯红，上清神域曾经的腾蛇圣女眉眼依旧，却是这世间绝无仅有的风华。

此刻，看着她，总能让人想起万千红尘纷扰，而她于这喧闹人间朝你回眸，一眼便已误终身。

天欢牵着元鸿，目光淡然，以一种安静的姿态停驻在冥夜的面前。

“好久不见，冥夜。”

她对他，无爱，亦无恨。

只因一句——

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