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愿

剩下的日子是白驹纵掠。

一如往常的明朗，像是回到了之前的平和与幸福。

至少，明面上通天与元始冰释前嫌，私底下如何去闹，他们也不会让外人占了便宜。

天欢倒是可以放下心，不用担心外面的纷纷扰扰，将心思放在元鸿和未出生的孩子身上。

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无灾无难，这是天欢对于自己孩子最大的祈愿。

养个孩子是什么感觉?

当元鸿还是襁褓中的小团子时，她得无时无刻分神去看着，甚至把那孩子抱在怀里撒不去手，三位圣人不间断的以灵力温养。

面对如此弱小的孩子，哪怕贵为圣人，也是手足无措到满心无力的，也正是那时候，螣蛇圣女第一次从那孩子身上体会到了担忧的滋味。

我的孩子，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长大啊。

到稍稍知事的年纪，即使知道元鸿有记忆传承的存在，天欢却还是喜欢将尚还懵懂的孩子抱在膝头，去听她的夫君讲解天地至理。

玉清元始端坐在高台上为三教弟子讲道，鸣钟击磬，乐声悠扬。

缥缈道音自圣人口中而出，把那玄奥复杂的道法以自身见识拆碎分解为浅显易懂的内容，渐传至昆仑全境。

圣音邈邈，天地相合。

所有的人各自沉浸于道途之中，心灵于缥缈虚无中追寻。或凝眸含蹙，或展眉开颜，众生百态，不一而足。

他不仅是讲给他的弟子听，更是为了他一样留着盘古血脉的亲生骨肉。

他像是在亲手雕琢一块璞玉，冥冥大道，天地至理，倾他之所有，尽他之所能，他都毫不犹豫的交于这孩子。

他曾想过，如这般尽心竭力地教导，平生是第一次，却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他的道侣，抱着小小软软的孩子，他的血脉，玉清总觉得欢喜得紧。

这般想着，冰颜瞬缓，玉清习以为常的伸手握住天欢的手，天欢也理所当然依偎在他的身侧。

墨色的长发与云袍交织，好像落入一场水墨山水的绮梦。

似惊鸿一瞥，就此跌落寒夜。

这番举动引得玉清无奈摇头，偏偏常年冷心冷肺的玉清圣人就这么软了心肠，浅色瞳仁微化去冷漠，点点笑意晕染开来。

胜过三春繁华。

讲道结束，三教弟子纷纷起身，不难发觉他们都松了一口气，谁让元始向来严厉，连他自己的弟子都怕他。

高兴之余又堪堪回想起礼节，迅速地向上首的两位长辈行了个礼，便愉快地结伴走了。

有弟子离去时回头望了一眼，元始天尊静静的拥着他的道侣，他们的孩子伏在天欢膝上睡熟。

殿中暖和，悬挂着雨过天青色蝉翼纱，朦胧如烟，和暖的风吹得那轻薄的烟纱微微浮起。

腾蛇圣女微笑着，托腮看着身侧的人，然后亲昵的靠在他肩头蹭了两下。

风吹过树叶的声音漱漱，殿内隐隐有极亲密的低语喁喁。

……

通天弯腰，他俯视自己的孩子，一向性情烈烈如火的通天教主难得收敛了笑意，琥珀色的眼瞳不带一丝情感的审视着，甚是凉薄。

“真弱呢。”

有元神，有成圣之基，不过这些都是潜力，就当下来看，毫无灵力波动，换句话说就是没有自保之力。

若是和他三位父亲三清一样出生在洪荒刚刚开辟的时候，能不能活到那时候还两说。

那个时候不仅有未开智的荒兽，还有从开天之劫中活下来的混沌魔神。

他们与盘古是生死之敌，对于盘古的血脉，更是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少顷，通天伸出一指向前戳了戳。

孩子的脸软绵绵的，触感极佳，不过也娇嫩，没什么力道就红了。

瞳眸中滑过一丝困惑，他想，这么小小的一个团子，又这么脆弱，真能活到大么?

这是个好问题，答案也显而易见——

不能。

那孩子的双眼澄澈干净，蕴着星星点点对这世间的好奇，也映着他——

那张疏离冷淡到了极致的无情脸。

这时，元始白衣曳落霜华，好似自雪中走来，眸色不改，淡漠疏离。

他眉心的冰雪攒聚着，散去了身上渺茫淡极的红尘烟火，霜色的道袍曳坠而落，佩环未响，却携起三分风雪交织的凛冽。

“通天，莫要胡闹。”

元始皱眉，目光缓缓定格在这不省心的弟弟脸上。

“好的，二哥。”通天冷漠的神情一下子消融，仿佛刚才都是幻觉，他嬉嬉笑笑地举起手，“我错了，错了，我不该欺负他，嘻嘻……”

通天他其实是喜爱这孩子的。

比刚出生时的随意应付，他会耐心去教导那压根静不下来的孩子读书，也纵容着怀里的孩子分心时攥着自己一缕发玩，会手把手地去教这孩子写下混沌神文，对孩子故意捣乱般把字写得歪歪扭扭惹怒自己后赖在挂在身上不撒手的举动无奈至极。

通天斩三尸时，最初斩出的是恶尸，所以他的情绪是三清中最突出的。

比起他的两位兄长，他的性格无疑是肆意的。

他的性格是他所追求的大道的具体体现，热烈，强大，无惧。

然而，却非他内心衍生而出的东西。

喜、怒、无奈……

在那孩子身上，他体会到越来越多真实的情绪，那些情绪影响着他，而他却并不讨厌这种改变，甚至他享受着这种体验。

……

薄雾在空气中微微飘曳，像乳白的轻纱，若有若无。

天欢给元鸿穿上亲手缝制的新衣，佩戴上最贵重的法器饰物，帮他梳好发髻，又在他的腰间挂上了新做的香囊。

元鸿，元，大也，始也，长也，气也；鸿，大也，盛也。

洪荒是讲究因果天数的地方，没有那个承担因果的本事，敢给自己取一个大到没有边界的名讳，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她的孩子，盘古嫡传，三清血脉，是这洪荒乃至万界之中最尊贵的存在。

自然当得一切最好的东西。

在天欢心里，除了自家的道侣，没有人可以比得过自己的孩子。

元鸿很乖，从小就是，从不哭闹，但天欢还是时时把他带在身边，等再稍微大点，夫君他们吃醋，而且孩子也需要教导，这才交给他们来带。

天欢也是第一次做母亲，腾蛇一族天性好斗，她自小就是骄纵的。

其实一开始，她并没有确切的想好，要把元鸿培养成什么样子。

她对元鸿其实说的上溺爱。

但有一点，自始自终她都很执着，就是不要沾染那种不知所谓的情爱。

天欢并非想让这个孩子断情绝爱，她只是不希望他变得和冥夜一样，沉溺情爱，抛弃自己应尽的职责。

她有时忽梦少年事，总想问一问冥夜，他将战神之位当成什么，明明以前他是以保护苍生为己任的。

他怎么就变了呢？

从梦里醒来，莫名觉得眼眶发涩一种久违，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填满了胸腔。

天欢怔忪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这是伤怀，这样的夜里，蜷缩在夫君怀里，竟然让她想起了以前。

元鸿长得太像自己，就好像真的只是自己一个人的孩子。

可行为举止里半分她的影子都没有，多懂事的孩子，一点都不像她少时那般骄纵。

天欢沉默片刻，攥着元鸿的手紧了一紧，又马上松开了。

她蹲下来给他整理好发髻和衣服，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去吧，鸿儿，要记得完成你父君留下的课业。”

年幼的孩子立刻抓住了母亲宽大的衣袖，那淡绯色的袖子边有一圈浅浅紫色的花朵。

元鸿乖巧地点点头，道：“我知道的，阿娘。”

“阿娘怀着妹妹，也要照顾好自己。”

天欢牵着孩子的小手，一只手小心抚着腹部，笑着回道：“好，阿娘会照顾好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