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既完卷，逐行详加检视，见通篇无犯忌讳之语，亦无错讹别字，方自从容着手誊抄。但见其笔下字迹，工稳端秀，恰似打印机所出之馆阁体，圆润间透着刚劲，一一规整落于试卷之上。待交卷事毕，薛蟠顿感如释重负，周身畅然。
彼时，皇帝见薛蟠交卷，心下不禁好奇。殿试应试者多达数百，皇帝自难尽识众人。然于薛蟠，却早有耳闻。初闻薛蟠，乃因上官阁老收其为徒，此事当年轰动朝野。一为文坛耆宿，德高望重，名满天下；一为素有纨绔之名的后生，行径多遭人议，二者之结合，直引得众人议论纷纷，连皇帝亦为之侧目。
再闻薛蟠，则是前番会试，其“臭号神人”之传闻，于宫禁之内亦传扬甚广。今又见薛蟠如此迅速完卷，皇帝不由好奇之意顿生。
虽皇帝对四大家族素无好感，然念及上官阁老与王子腾之体面，亦不欲过于为难薛蟠这年轻晚辈。当下，皇帝取过薛蟠试卷，徐徐展卷观之。首见其书法，眼前陡然一亮。薛蟠字迹虽不及书法名家精妙，却自有风骨，别具一格。假以时日，勤加磨砺，自成一家亦未可知。且其卷面工整洁净，犹如印刻而就，观之令人心旷神怡。古人云“字如其人”，如此方正端凝之字迹，想来与四大家族中那些庸碌蠹虫有所不同。
皇帝赏玩字迹片刻，继而细品其文，眼中亦露惊喜之色。此次殿试出题“治理国家”，皇帝本未期冀有人能呈上惊艳绝伦之策。其中缘由，前文已述。然见薛蟠以小见大，论述条理清晰，娓娓道来，仍觉别具新意。初览之下，似寻常之论；细究之后，却觉见解新奇大胆，不落窠臼。
皇帝览毕，心下暗叹可惜。若薛蟠非出身于四大家族，单凭其仪表、字迹与策论，当场点为状元亦不为过。然今时今日，虽皇帝无意刻意刁难薛蟠，却断不会使四大家族及勋贵子弟跻身一甲之列。
薛蟠不知皇帝心中所想，若知晓，恐还需向皇帝致谢。他本就无意于一甲崭露头角，自知晓皇宫对修行有所压制后，愈发秉持低调行事之念。
皇帝一举一动，皆备受瞩目。见皇帝拿起薛蟠试卷，观之似饶有兴致，众人皆心领神会，薛蟠已然获皇帝青睐。一时间，皇宫之内，诸多目光或明或暗，纷纷投向薛蟠，打量之意骤增。
薛蟠对此浑然不觉，此刻，他一心只想尽快离开皇宫。毕竟，即便收敛法力，身处此地，仍觉如芒在背，浑身不自在。
所幸，薛蟠交卷之后，似对他人有所触动，众人皆加快答题速度。未几，众人皆陆续完卷。
待到日薄西山，薛蟠与众人一同步出皇宫。
皇宫之中，几位阅卷官正忙于阅卷。殿试虽以皇帝为主考，然实际阅卷之责，皆由诸阅卷官承担。众阅卷官如往常般相互交叉阅卷，之后将存有争议或皆认为精妙之试卷，呈于皇帝，由其最终定夺。
此次阅卷，相较之前考试，颇为顺畅。一则参加殿试者人数有限，不过数百；二则能入殿试者，皆非泛泛之辈，无论文章内容，还是字迹书写，皆有可观之处，阅卷过程倒也轻松愉悦。
未多时，阅卷官便阅毕考卷，从中遴选出十份最为看好之试卷，呈交皇帝。虽说皇帝只需确定一甲名次，然亦需有足够选择余地，总不能仅从寥寥数份试卷中排定高下。况且，部分试卷水准相近，难分轩轾，排名靠前之卷，差距细微，此时便需皇帝权衡利弊，乾坤独断。
此十份试卷中，薛蟠之卷赫然在列。此非仅因其试卷本身出众，实因之前皇帝对其似颇为赞赏，众人皆心思剔透之人，自然投皇帝所好。
然薛蟠虽入皇帝之眼，字佳文亦佳，却因出身勋贵之家，且为四大家族之人，终难获高位。
皇帝自太上皇手中接过国柄，便面临内忧外患之困局。内有盐商、勋贵与各地贪官相互勾结，加之不时天灾肆虐，致使民生艰难，令皇帝焦头烂额；外有北狄、南蛮、东夷、西戎等异族，时常犯边侵扰，边关告急文书如雪片般飞至御前。如此形势，治理国家之艰难，可想而知。
故而，此次皇帝以“治理国家”为题，并非奢望能得如诸葛孔明般之奇才，献上隆中对般之良策，不过是以考题为试金石，甄别可用与不可用之人。可用者，当站于皇帝一侧，锐意进取，支持维新变革，为国家谋福祉；不可用者，则是站在太上皇那边，守旧顽固，如蠹虫般侵蚀国家根基。
皇帝虽名正言顺继承大统，然太上皇经营数十载，根基深厚，人虽退位，余威犹存。且父子之间，于伦理纲常，皇帝亦低一头。加之皇帝欲行变革，触动既得利益者，而太上皇守旧，反得这些人的拥护，致使皇帝在权力博弈中落入下风。
于皇帝而言，国家虽处艰难之境，若有刮骨疗毒之决心，并非不可治理。然因太上皇从中作梗，诸多掣肘，皇帝亦只能隐忍不发，等待时机。所幸，太上皇如夕阳西下，余晖渐弱；而皇帝正值如日初升，朝气蓬勃，前途光明。
此刻虽不能与太上皇公然决裂，然抑制勋贵一事，皇帝一直暗中推行。正因如此，勋贵群体几乎大多站在太上皇一边。
皇帝亦知，勋贵与国家休戚相关，铲除勋贵，无异于自断臂膀。然今时勋贵，已非昔日可比，实到了壮士断腕之时。且并非要尽除勋贵，那些贤良且有自知之明者，自可留下。更关键者，旧勋贵去，皇帝可扶持新人。正所谓“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唯有不断更新换代，方能保证勋贵阶层不致没落。
是以，薛蟠虽有可取之处，皇帝终不能点其进入一甲，甚至二甲传胪之位亦不可予之。然皇帝亦不会因其出身勋贵，便全然否定。且不看僧面看佛面，单论上官阁老之面子，亦不能过于打压。
既呈上十份试卷，皇帝略作思忖，遂将薛蟠名次定格于第十。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