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你送走盲人回到了墙边,靠着你的爱人。
你似乎好受了很多,像了却了一桩心愿。你散发出的波的迟滞、沉重似乎减少了,而那种细腻、和风细雨之感更多。
但你还是难受,以至于向爱人求救。
“凌,抱我……”
我看见他仓促地起身,隔着墙与你相拥。我的心像被猛击了一下。你美艳的脸上似有无数的哀痛、思念,于是你炽热的身体与冰冷的墙越贴越紧。你脸上分明有着担忧,是在担心他吧?可你才是该被担心的那个。
“有时我就在想,莫非爱能通过墙壁传播?”阎王对我想道。
他的想法中透露出一丝疑惑,他似乎很不理解,但又给予尊重。他的想法是天方夜谭,但也确实是一个人对爱最纯粹的猜测。戈牛说过,他没有爱。
但我感觉到,他似乎对此有追求。
我不说话,只是一边出神地望着天使,一边听着他时不时冒出的话。他似乎并不在意我的存在。
你们抱了好久。你说:“谢谢。”
他在墙的那头应着:“嗯。”
你们又静坐了一会儿。你在止不住地发抖,好像那光环止不住地颤。痛苦的波在我们的意识中正变得愈发黏稠、灼热。你的表情时而拧成一团。你在咬紧牙关。
可波更灼热,无需特意感受便能触碰到它在沸腾,好似烧水壶一圈又一圈滚烫的沫,整个屋子变成高温运行的火炉。你用力抱住自己的身体,光环震颤,就连上面的颜色都不定起来。我心高悬,忽然猛的发寒,似乎有一只可怕的手在慢慢把你握住,一股可怕的气息在集聚,红光丝丝缕缕带着邪魅、崩溃、灭亡与绝望…
它在朝你扑来!
他在另一边,呆呆地看着蓝色的手环,不知在想着什么……
手环的故事还是在很久以前。
他要出差了。他的前辈——幽,因为在剿灭鬼怪的过程中失忆,所以给他剩下了个烂摊子。他得去处理,阎王指派了他。
“一定要是我吗?”
“因为你战斗力最强,处理起来也最快。”阎王敲打着自己的手指,像是对死神的疑议有所不满,“我本来可是想你来的第三天就派你过去了,要不是发现天使跟你在一块会很开心,早让你去了。”
阎王心里是想让死神跟天使交往的,因为天使会开心。他不知道自己的这个想法是否存在着私心,存在着对天使的偏心。这些年来,之前的1800年来,可都一直是他在分神照顾天使,简直是成了她的父亲,她也把他当父亲一样对待。
因为她没有父亲。
她出生的时候,父亲那么焦虑,害怕会失去自己的老婆和孩子。出生后,他发誓要保护好自己的骨肉,整天抱着她,还时不时嗅闻,好像怎么闻都不够似的。
直到她睁开眼睛——那是一双天蓝色的眼睛。它们毫无防备地看着父亲,透着热切与渴望。
可父亲却骂道:“孽种!孽种!”
“该死的孽种,生得一双该死的蓝色的眼睛!”
那美丽的蓝色的眼睛,是祸水,是灾厄的拜帖,是水灾的前兆,是罪恶的源泉!
四千年前的水患有多可怕?
很可怕,群起天下,摧山破岳。天下的人们饱受其难。那时哪有什么谈虎色变?是谈水色变!
他咆哮着。不识世事的她吓得哭了起来,仿佛是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东西。
那东西叫作父爱。
“那分明是你孩子的眼睛!”
母亲含泪离开,抱着她,到了一个允许她存在的地方……
“你很…痛苦?”
“是…”
黑暗的办公室被光环照亮,阎王的身影坐在桌前。光下,这被无数人幻想过所藏陈设的办公室,是那么朴素。大大的书架以及厚厚的书把光拦截,空气中飘荡的尘埃似乎蕴藏着书香。墙壁只是很简单的石砖,露出单调的灰色,在书架旁半隐半现。
阎王站起来,戴着那没有表情的面具。他端详着天使,似乎尤其在意她的光环。
他想再次确认一下。
“跟我来吧。”
她自然地牵起他的手,把自己的重量倚靠在上面。她的光把他宽大的外衣照得有点透。
“我好累。我有点走不动了。”
“嗯,我背你。”
她靠在他的背上一起一伏,想着什么。
他带她走入仓库,把她放下。他取来一个研钵打碎了什么。很快,他泡好一碗汤,递给她。汤呈现着淡淡的蓝色。
“这是…药吗?”
“是的,”阎王道,“喝下吧,这样你就能休息了。”
“休息…”她望着手中的蓝汤,那变换的蓝色泛着无穷的韵味。
“可我想坚持下去,去承受人间的痛苦。”她轻轻道,声音不大,却不迟疑。
阎王看着她,语重心长:“你也得想想你自己啊。你做的够多了,为什么不休息下呢?仅仅只是一下而已。”
“这并不自私。”
他的眸子透露着某种不容置疑。她似乎被触动了,喉咙蠕动了一下。
这是父爱吗?不动声色,透露出的稳重却令人安心、给人安慰…
“喝下它,我会怎样。”
“你会睡着,直到人间的灾难结束为止。放心好了,不会发生什么的。醒来,你依然是天使。”
她看着他,手举在胸前,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
“嗯?”
“我可以当你的女儿吗?”
她一双水灵灵的眼睛闪着泪光,充满哀伤、渴望地看着他……
“你要走了?”
天使握着死神的手,拿自己的眼睛很不舍地看他。一直走的林荫小道如往常一样,清新的绿色与近旁黄泉的暖光混合,晚上的风与交错的叶互相轻抚。
“是的,我很快回来。”死神蹲着身子,使视线与天使齐平。天使含水的眸子
“危险吗?鬼会伤害你吗?”她皱着眉,一副忧心的神色。
“放心吧馨,我绝不会被他们伤到的。”
“我害怕…我要跟你一起去!”天使靠近了一点,“我…我可以自爆保护你的!”
“我知道,可我不舍得。”死神惋惜地摸着她的小手,“而且我第一次去,没有经验。我怕我保护不了你。”
“我怎么能让你去冒着危险…”
“我们下次去,好吗?”
他的眼睛满是真诚,以至于盖过了以往的嬉皮笑脸。她在与他的对视中,不自觉投身于他的怀里。
“你要多久?”她柔软的嗓音若呢喃梦语。
“短则十天,我一定尽快。”死神保证道。
他们在夜色下拥抱,久久不愿分离。夜色静谧。
临行,天使摘下手环:“这个给你。”
死神愣了下。
这个手环是她母亲给她做的。她虽然不知,但他知道。
这个手环一定费了她母亲很大工夫。光是蓝色的染料死神就从来没见过,只听说它极其名贵,只有达官贵人可以享用。手环的质地虽然不及现代的产品,但一针一线也已经尽可能细腻。
这宝贵的礼物,他不知是收还是不收。
“我喜欢你!如果可以,这个算我们的定情信物,好吗?”天使像是知道了他的犹豫,把手指放在死神的嘴上,灿烂地一笑。
死神听见天使的话,心里跳出一种超乎寻常的开心,以至于没有实感心思仿佛飘走了。天使说:
“凌,你怎么不说话啊?”
“这是我唯一能送的东西了。我虽然不知道这个手环来自哪里,但每次看着它,我都会从心里感到温暖。我希望你也一样。”
“它一定是我记忆里很重要的东西。所以,我想给你。”
她期待地看着他,眼里有光。光环喜悦地跃动着,撩动起风,吹动叶片,和着月光在地上切出各种不同的发光图案。她的长裙也随着风飘荡起来。
死神反应过来似的。他没有去接手环,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竹箫。
他温柔地说:“定情信物,应该交换啊……”
此时的他就看着这个定情信物,思绪翻飞,好像暴风雨席卷海上,乱糟糟。又好似一堵将倒危墙,外安而内欲坠。
爱人明明就在身旁,可她要拯救世界。
他是要去保护她,还是放任呢?
为什么,他好像两个都做不到……
“妈的,为什么死神找回记忆了,天使还更难受了呢?”
阎王兀自在那里骂着。他想不通。
戈牛说:阎王脑袋里缺了根感情的筋。
我想,他就很像现在的理科男。
在我看天使的过程中,他不常说话,只是很认真地监测着。天使死神也不常说话,只是一脸哀伤的样子。
他也没有批评我什么,于是我算是对他放松警惕。我的意识在与他的接触中,没有那么忐忑了。
或许他只是威严了些,但并不苛刻。
“王琪,王琪!”
“怎、么、了?”
“我现在交给你一个差事:跟紧死神和天使。一旦出现了什么问题,立刻回来通知我!”阎王的语气很严肃。
我有些错愕,没想到阎王会这么安排。
视线中,死神站了起来。
这个阎王应该料到了,不然不会突然煞有介事地说事。
房门被打开了,天光如水流涌入,一下子驱散了房间的灼热与沸腾。死神站在门口,目光满溢出坚决。
“天使!不管怎样,老子要带你出去!”
“凌,不…”
他抱住天使,毫不犹豫飞向白门。天使的话语被这拥抱哑火了。她象征性地抵抗着,可是嘴边,却露出了一抹幸福而羞涩的微笑。
“快,跟上!”
仿佛意识的世界里生出一股风,我的意识被阎王裹挟,向着你们而去。
你们飞得好快。后来,我遵照阎王指示,把意识缩起,抓住你们。这样,你们就能带我飞了。
我抓住的,是你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