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开放带来一个问题:鬼变多了。
鬼是什么?那是人们的灵魂残留生死的管理者吗?以前,生死的管理者们会自己动手把灵魂一割、一插、一斩、一勾、一剪,带走得干干净净,灵魂是很少有残留。黄泉永久开放后,主动收割灵魂的时代不在了,变成人们的灵魂自主返归死地,而这就带来了大量的灵魂残留,或者说是鬼。因为这项弊端,本来黄泉一直都是乱世开启——因为死人太多,忙不过来。在卦师的理论里,鬼对于乱世会有一个良好的导向作用,因为它足够“不定”,不受一些法则的牵绊。老天爷用它来办事会方便一些,刚好乱世也是一个适合规划世界的契机嘛。老天爷那看不见的手,把社会推向自己想要的地方去。
黄泉是秦朝末年永久开放的,那时的死神还叫作幽。前代的怨念太过深厚,以至于楚汉争霸时鬼们大行其道。已经有鬼跟人共上餐桌了,甚至还有鬼以为自己还活着,便身残志坚地在那边经商,用劣质战略物资敲诈了刘邦一波,在他的钱包里面长驱直入;还有个鬼呢,是跑到项羽营帐里跟他大战了三百回合,项羽直夸他是条好汉。种种乱象,非止一端。
经过了卦师授意,阎王一声令下,幽奉命平乱。但作为死敌最核心的战斗力量,他的心智同时也担负着巨大的消耗。别的死神活一百年已经不错了,他活了700多年,记忆力早就不堪重负了。于是他剿匪一半,把自己要干什么事给忘了。
刚好也没有哪个鬼跑到他面前提醒一下,镰刀也呼呼大睡,他也不知道要去叫醒他。阎王也忘记可能会有这个事,他都不知道幽记忆力已经不行了——幽常年在阳间工作,他又不熟,而且他当时在鼓捣大炮科技呢。卦师自己倒是算了一下,却不说,等到7天过后卦师才去提醒阎王。
这七天他便是一个被人遗忘的状态。虽然记忆不靠谱了,却还有意识和思维。他便琢磨自己到底是来做啥的。他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自己一向的职责——收割。可那些灵魂没等他来就自己走掉了。如果打一场战役,便能看到成片的灵魂如鸟儿般飞走。
看来他不是来这收割的。那,是干什么的呢?
他明白了,收徒!自己死神的职位总得有继任吧!
刚好他看见一个灵魂正准备起飞,便截留下来,把它裹在袍子里。它在他袖子里乱飞,他倒还挺欢喜——他也不知道为何会有这样的感受。他冷漠了一辈子,却因为记忆的缺失,在生涯的最后关头找回了些许情感。他感觉自己简直像个小女生一样。或许是因为他第一次当师父吧,也正因如此,他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一个好苗子。
所以他收了很多徒弟,一直到阎王把他拉回来,已经收了60多个。
“呼!这些事还得我来干!”镰刀面前,是一排排沉睡的人,有老有小。他的音色是尖涩和沙哑的中间态,很有特点。漂浮的面具看着他。
杰弗里巡视一番,触碰每个人的身体:“嗯,这个人还有点意思,好不容易选择权在本前辈手上呢!”
“好了阎王,我就选他了,就决定是你了!”
阎王操纵意识,把别人都搬走。“你需要多久。”
“很久呗。”
“我想要确切的数字。”阎王道,“上次用了一年。”
“这次不一样了,要久一点。我也不知道,我到底会用多少时间。”
“是他没有资质吗?不行就换一个。”
“不不不,他很好。因此,我也应该当一个不挑剔的老师。”
“是吗?想清楚了。”
“是,我心里清楚。现在,我要开始工作了。”镰刀看着阎王。
阎王没有反应。镰刀轻咳一声:“我希望我工作时能一个人。”
“哦。”面具应了一声,便消失了。杰弗里在心中微叹:这家伙还是老样啊。
“好了,让我们开始上课吧。不过,这次,我教的东西跟以往会有所不同。”他看着地上的帅小伙子,说着,带点轻松。
“我第一次上这种类型的课,这是禁忌的课……所以,我不知道能不能教好你。我不会像原来那样教会你无情,教会你冷血,教会你残忍,把你教得就像别的死神一样。”
镰刀靠近一些:“这回我要传授你美好,传授你信仰,传授快乐,传授欣喜,传授责任,传授勇气……我们会一起去犯错,一起去追寻,一起去探索…这就是禁忌的内容,它是美好,是爱,是对世界的爱与呼唤。”
“我要用它来教导你了。这是我前所未有的教育方式。”
“而你,会成为我最独特、最骄傲的学生……”
那个躺在地上将成为死神的人,也就是凌。
杰弗里轻轻地,把他冰冷的刀尖探入凌炙热的身体与灵魂中。接下来,他们要做一个长长的梦。而他,是这场梦的导演……
“可惜只有两年,没有好好地把你改变。”梦的末尾,幽与凌躺在沙滩上。幽早已化为白骨的手情不自禁地探入沙粒之中。那一点点的颗粒滑动,挠着痒。
凌笑道:“可是我感觉我已经变了很多了。”
幽摇头:“不,你没有。我只是把你心中的东西释放了出来而已,你…并没变。”
凌不动,只是躺着,看着湛蓝的天空有鸟飞过,像一只小舟在海中游弋。小舟在动,恍惚间他好像也在动了。他穿着黑袍,于是他是一叶黑色的舟。
他问道:“为什么当死神需要你说的…美好与信仰呢?哪怕以后死神不需要亲自去收割灵魂了。但,你教我的真的有用吗?”
“有用啊,怎么没用啊?”幽对他咧开嘴。
“有用?”
“有用啊!”幽坐起来,继而又站起来。他面前是大海。大海潮起潮落,与蓝天相映,有瞬间,他是那么渺小。
“所以,我只敢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去直视大海啊。”
凌坐起来,也看大海。晴空万里只有零星几朵云飘在海上,不知是高、是低。大海在天空下尽情地向外舒展,拍大着浪花尽情地奔腾。高悬的太阳真大,但因为海风,并不灼热。
“知道为什么我能活那么久吗?”
“为什么?”
“因为啊,我跟别的死神不同,尽管被训练的铁石心肠,但却残存了心中仅有的一点美好与追求。你知道的,我这辈子都想扬名,哪怕死了也一样。
我会偷偷地在天下各处划下自己的名字,刻在大石头上,划在沙滩上,抑或者仓促地留在船的桅杆,它的风帆。我希望有人能找到,虽然,我铭刻的名字比起这大海,是多么的微不足道。
我就这么保留了自己内心的一部分,也带着这份追求活了700年。没有这点美好,我做不到的。”
他看着凌:“因此,我也要教会你守住美好。”
凌感激地点头。“我会记得的。”
“在陪我一会儿吧,我马上要走了。这场梦,要结束了。”
凌答应下来。他没有意识到,幽说的梦是真的梦。他还以为,幽带他抢劫,带他游山玩水,带他欣赏,都是真的。
一晃夕阳西下,半天壮彩,红漫波光。幽喃喃道:“好累啊,我怎么从来都没有那么累啊。”
一叶扁舟,从落日那边飘过来,乖巧地停在岸旁。幽遗憾地说:“我要走了。”
“嗯。”凌应。
“嗯。”幽应。
幽把镰刀递给凌,凌双手捧住。幽点点头,踩上小舟。小舟动了动,向太阳慢慢去,留下一个长长的影子。他出神地望着太阳,望着远处。落日一点也不刺眼,却光芒万丈,而他在落日的中央。
他向着大海喊道:“我追求了扬名一辈子,现在,我光芒万丈!”
凌似乎此刻才想起来说话。他大喊道:“后会有期啊!——”
幽没有回答,只是向着远处驶去。耀眼的日光照在海上,像铺了一条红色的典雅长廊。长廊在颤抖着,他在这长廊上,渐行渐远……
“咔!”大导演杰弗里从摄像头前跳出。沙滩上,摄影机、打光、鼓风等设备也相继自行撤去。阿努比斯从海上回来,摘下骷髅面具,猛吸了一口海风。他的须发在海风中飘动。
他把斗篷脱了:“这衣服飘来飘去,真不习惯。”他看了独坐的死神一眼,嘴唇动了动,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他想:拍完了,我去把人都叫过来吧。便沿着海岸线走去。黑白无常在远方呢。
阎王在远处泡着沙滩浴。阎王说:“呼,舒服啊。收回意识的感觉好啊。”
牛头在一旁说:“这么多年了,你终于学会享受了啊。”
阎王说:“我工作的时候一直都很享受啊。”
牛头说:“一般不会有人享受工作吧。”
阎王说:“难道你不享受?”
牛头说:“嗯……好像我也挺享受的。”
阎王说:“你不泡?”
牛头说:“不太想。不像别人不开心时,我在这开心。”
他看向死神的方向。那是一个黑点。当然,还有一个瘦削的身影在靠近。
镰刀也在看死神。他心里想着:后辈啊,如果你的病痛能让我承受该多好啊。
我教导的这么一个美好的家伙,怎么可以生这样一个绝望的病呢?
但愿拍完了这场戏的末尾,会对你的记忆有所益处吧!
他飞到死神身边,把半截身子**沙子里。凌坐在沙滩上,默默地看着日出。杰弗里以为自己拍完人生第一部电影会很开心的,还打算改名叫作“大导演”,或者“杰导”甚至“超导”。可是,偏偏就发生了这一档事。
天使从树丛中跑过来,坐在凌的腿上。“老公,你演的真好。”她穿着白色的长裙,是与凌初见的装扮。
凌一笑,自然地托住她的后背。太自然了,以至于天使都恍惚了一瞬,还以为他回来了。
凌对她说:“这算演吗?我怎么感觉,只不过是把记忆搬出来而已呢?”
本来就是嘛。杰弗里在心里骂了一声。
天使的笑容凝固了。“可…”她的话停住了。
“嗯?”凌看着她,眼中泛着以往的光泽。她一瞬又有些恍惚了。
一只沙鸥拍打翅膀。她回过神,露出笑容,调皮地在凌脸上亲了一口。“没什么鸭!”
他们看着日落。太阳降得好慢,阳光渐渐消融在海里。馨观察着凌。
“你在想什么吗?”天使问。
死神说:“我在想,我的生命中是否也有这样一个前辈。”
有,可那只是梦。镰刀在心里嘟哝。
他把头埋到沙子里,开始保证每天二十个小时的睡眠。他今天已经算熬夜了。以前他睡得还久,一天24小时都睡。
天使默不作声。那火红的太阳,连同波动在海上的日光一同下落。晚霞也落下来了,像盖了层黑幕。沙滩升起篝火,死地的管理员们在这片无人的沙滩围着火堆吃饭。不过似乎大伙都不太讲话。
凌:“干嘛呢一个跟哑巴似的?来把狼杀吧。”
阎王:“好,天黑请闭眼。”
第一晚,狼人小黑刀了小白,第二天猎人小白反手一枪干掉了女巫,阿努比斯的身前则多出一串没吃干净的烧烤,也不知道是他吃的,还是狼人故意放到那的。
卦师:“小黑是狼啊,验到了。”
小白:!!!你不早说!
孟婆:…………
天使和死神交换一下眼神。
牛头和马面交唤一下眼神。
小黑被票出局。小黑小白在场外打了起来。
阎王:“天黑请闭眼。”
第二晚,死神守卫护住骑士天使,骑士挑了阿努比斯。狼人犹豫再三,终究下了决定。
阎王:“昨晚出局一人,卦师死了。”
卦师:“我就知道。”
天使则对死神翩丽一笑。
死神:“阿努比斯是好人。昨天晚上天使挑了他。我是守卫,护了她,所以天使没死。”
牛头:“等等,你不是护住了阿努比斯吗?那没死怎么能看出来……”
马面跳出来:“我自曝是狼!进入黑夜!”
阎王:“天黑请闭眼…”
一阵风刮过来,他打了个喷嚏。
三人对两狼。
阎王用能力给狼人开了私聊频道。
牛头睁开眼睛:“不是,死神说的话都自相矛盾的,为什么不反驳啊。”他看着马面,马面一向比他聪明的。
马面骂道:“人家说的第二个‘她’是女字旁的她!不是指阿努比斯!是指天使啊你个笨蛋!
妈的,现在我们的底裤已经都被扒干净了,阿努比斯也是有脑子知道该信谁的,形势可谓万分凶险呐…”
他看着闭着眼的死神,握紧了拳头。
“天死这对组合,真是无法战胜啊。”
牛头挠了挠头,也算是想明白了当下的情况。“所以,你只能自曝赌命。”
“对,没错!”马面舔舐着干裂的嘴唇,“接下来,就是心理战了。”
“骑士技能已用,阿努平民,现在就看守卫了。”
牛头低着头,看着跳动的火堆。他拿了串烧烤,把它放在火上热了热。动脑子的事情,他向来是很信任马面的。他也懂,只要能够刀掉一人,则狼人胜。反之则败。他又站起身,把阿努比斯身旁没吃完的烤串拿了。这是马面放的。也是因为这烤串,天使会怀疑阿努。
“让我想想,你会把技能用在谁身上呢”马面微微呢喃着,咂着嘴。
牛头给他一串烧烤,他也是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把时间拖得久些,焦灼你们,让你们急!马面心里暗暗想着。
“你会保护谁呢?”马面嚼着烤肉。
牛头咬了口串,倾听着他的讲述。
“如果你把它当成一个概率题,认为谁都有三分之一的概率被刀的话,那么,你定会保天使无疑,毕竟反正都是三分之一,倒不如保她!
你在试图让一个复杂的问题变得简单!”
“而如果,你在猜我的心思呢?”
马面一手托腮,眼中的锋芒慢慢消失了,不过他一直在看着死神。死神在火堆后面,被火半掩其面。
“投骰子吧。反正有三分之二的概率赢。”牛头说。
守卫一晚上只能守一个。好人有三个。
“可我想要百分百。”
马面漠然地嚼动着烤肉,盯着死神看。
“不不不,其实我一开始就想错了。”马面的语气轻松起来,“这其实是道人情题。”
“嗯?”
“今天的天使,看上去并不高兴吧。你,应该能看出来吧…”他笑着,目光昂扬地在死神身上聚焦,“如果这样的话,你必然保护天使!而我,将会在此时此刻,给予你致命一击!”
“他能注意到吗?他不是失忆了吗?”
他挥了挥手上的烤串:“爱可不会失忆。”
他手指一点,直指凌!牛头也立刻附议。
阎王:“狼人请闭眼。”
牛头:“烤串别收了吧,被看到了也一样。反正都知道了。”
马面:“你总是能在一些地方看得通透。”
………
阎王:“天亮了。”
五人都睁开眼来。小黑小白的打斗也进入尾声。
“昨晚…”
马面心中一紧。
“死神死了。”
牛头马面马上撸串嘲讽。
馨看了凌一眼,他看来时又瞟开去。
大伙睡了,躲在各自的帐篷里。火焰在外面舞动。
死神睡着后,天使悄悄的起来,跪坐在死神旁边。她在胸前比了个爱心,嘴巴微微闭合,却不发出声音。她变化的唇形,吐露出“我爱你”。
她顿了顿,又吐露出:“我永远爱你”。
她的脸上闪过一丝伤痛,又闪过一丝满足。
她把手轻轻放在死神脸上,洁白的手放出光辉,像是捧着一个光团。光在倾注。
她忽然听到脚步声,大晚上还风风火火的是盐箩无疑了。她忽然好紧张,身体不自觉的往心爱的人那缩。她明明对阎王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熟悉的,现在却有些害怕。
阎王敲了敲帐子,便进来了,永远戴着一副面具。“天使馨,你要知道,你的能力并不包括治疗失忆。”
天使倔强地说:“但我相信。”她的手固执的放在死神的脸旁。
“他的记忆状况在恶化,杨晞看过了。那些记忆凝聚在一块,像糖糊。”
天使的声音小了。“他一直在保护我。他记得…”
“这个,杨晞也看到了。它深深地烙印在脑海里,很具体、很详细。”
她悲哀地看着凌,也不知是为他悲哀,还是为自己悲哀。死神安然睡着,对一切并不知情。
“那些重要的记忆也会丢掉吗…”
“会,也会,除了大部分一直在想的。”阎王说,“我可以批准你用记忆汤。”
天使摇头。服用记忆汤,死神就要好几辈子都忘不掉自己了。她不愿意。
阎王点点头,算是暂时答应。他心里已经打算好了,如果以后天使极度痛苦的话,他会让他服用的,谁知道那时的死神记忆情况怎样,还能不能帮助天使呢?他知道她不肯休眠,因为怕死神被换掉。她要撑着保护他。
他听见天使的声音:“如果不喝记忆汤的话…你会,换掉他吗?”
她的光环在颤,微微发红。
他忽然愣住了。他看见她略带敌意地盯着自己。她咬紧牙关,把死神护在后面,像一只遇到威胁的刺猬。毫无疑问,如果必要,她会守卫他,直到最后一刻。
阎王突然对当年放任他俩恋爱有些后悔。这固然稳定了天使,却也带来了更多不可测因素。他想:人怎么这么傻呢?爱这种东西,显微镜都看不到,人们却可以为他牺牲自己…
死神迷迷糊糊地拿胳膊抱住了她,她一下子便软了,只是用哀求的眼神看着阎王。
“对不起,我刚刚差点…”
“没事。”他答道,“放心,我不会换掉他的。”他咽了咽口水,把另一句话咽了进去。
那句话是“他对你还有价值”。
天使笑起来,眼里充满感激。“谢谢你。”
他的心像被敲打了一下。他点头正要走,这时,他听见天使说:“等等。”
“嗯?”
“我可以抱一下你吗?当初,是你给我戴上了光环。”
“那光环一直在保护我。以前,好久前,我迷路了,也是你找我。现在,你也保护了我。”
“我心里,一直都很感激你的。”
“所以,我可以抱你吗?”
阎王稍稍愣了一下,微微颔首。
天使轻轻掰开死神的手,走过来抱住了他。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渗透过来,却进不来。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也许拥抱天使就会这样。
天使抱着他,可他心里不太好受。
她以为他迁就了她,而他,不过是在权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