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这样一个生物交谈实在是件不理智的事，
阿述像是失了魂，只能伏在地上一声又一声地呢喃着求求你。
她在求什么，自己也不知道。
原来被上天注定的死亡，不一定代表着天崩地裂。也许只是一群好人，遇上了另一个不算坏的人，明明大家都没有想伤害谁，也从没有什么坏心思，可他们就只是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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饕餮脸上带着些复杂的表情，祂烦躁的挠了挠头。
女孩身上弥漫着一股异香，让祂痴迷地想要品尝，可细细闻去，却更是迷惘。
『害怕』。
熟悉的情感，却散发着不熟悉的气味，截然不同的嗅觉体验让饕餮一时感到新奇。
饕餮当然不会明白，因为阿述此时并不是在害怕自己，她在怕很多很多东西。
“你知道吗？”阿述突然直起身子。
祂不知道，但隐约从那异香中漫出些其他的情感。
祂确信那是自己喜欢的气味，『悲伤』、『祈祷』，以及混杂着些不清不楚的『回忆』的苦味，交织在一起，却像花丛一样香的过分浓郁。
怪物怎么会喜欢花呢？
只是，祂闻到了。
“我是个孤儿，没有父母，被桓姐姐发现后，栀年村就是我的家。”
『孤儿』？
饕餮不语，原来像自己一样的生物，人类有这样特别的名字。
“大家对我特别特别好，我吃他们的用他们的，住着他们帮我盖的房子，只能偶尔卖点花赚点微不足道的钱，可大家仍然愿意关心我，像家人一样爱着我，救济着我这样一个没用的家伙......我的命早就注定是要还给他们的了。”
少年放下翘起的腿，沉寂地看着她，祂不懂自己为什么能在味道这么完美的情况下忍住不吃掉她，
只是，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已经饿了数千年，又睡了数千年，仅仅在这世上清醒了几日，
这样听着，也不错。
“很小的时候，阿婆就是我最亲的人了。村里人说，她年轻时被爱人骗去钱财，流落到栀年村，同样受到了大家的陪伴与关心，于是便在这里安家，开办起点心坊。
阿婆后来终身未嫁，没有儿女，那我便做她的孙女。有时窥见她一个人抹眼泪，擦干后又装作是风迷眼睛，端着糕点对着我笑。我心都快碎了，却要假装没看见，只能在心底祈祷阿婆幸幸福福。”
“其实我打小就不爱吃甜食。
很早的时候，村里有些小孩子，听多了怪物吃人的故事，说我无父无母，是降临在山间的魔女。
他们用石头树枝砸我，抢我的食物，把我赶回山上清冷的小院。但是我知道，他们都是些很好很好的小孩子，孝顺父母，关心小动物，他们只是害怕我会伤害他们所爱的家人而已。
可惜幼时我不懂，哭着向阿婆告状，甚至忘记了自己根本没有能依靠的亲人。然而只要有阿婆就好了，她会一遍又一遍为我敷药疗伤，会抱着我心疼地哽咽，会拦住冲进坊内揍我的小孩，会亲手做好一块热腾腾的桃花糕，扬起那张彼时没有这么多皱纹的笑脸喂给我吃...
那时突然觉得，原来这些甜糯的糕点，美味到这个地步。”
稀奇，真是稀奇。
在阿述可以算是笑着说这些话时，饕餮仿佛真的感受到了桃花糕的气息，像祂刚诞生的那个春天，在干净而充斥着自己从不在意的『希望』的桃林...
“他们说桓姐姐是个疯丫头，其实大家都知道，她热心又性格爽朗，村里大大小小事都离不开她的帮忙，哪家有纠纷都是她大大咧咧的调解...。可她在我面前就变了副样子，贴心而温柔，像夏夜的弯月，是热情过后的温润，我真的，特别特别喜欢她。”
“...其实九儿有个姐姐，唤作阿长。婉娘体弱多病，怕遗传给孩子，日夜盼着两个孩子能长久平安，可惜阿长不幸，还是患病死掉了。幸得九儿乖巧懂事，身子骨硬朗，虽然年小，已经能帮婉娘干许多事了。一定要开开心心啊...”
“欢欢和喜喜是超级超级可爱的小姑娘，她们好像从来没有烦恼，村子及周边的林子都是她们的乐园...”
“三郎哥哥是个大笨蛋，那么喜欢陈二姐姐，还要故作矜持，让女孩子主动...”
“村长爷爷年纪大了身子也不好，为了大家生活安康操碎了心，我好不容易学会了按摩，有机会一定要为爷爷展示展示...”
“还有韩叔、张婶，天天拿着屠刀怪可怕的，可他们人都很好很好，刀疤下的脸总是笑眯眯的...”...
小姑娘笑脸泛着泪光，似在回忆，似在道别，又似是初见，将大家挨个介绍。
“大家，都是很好很好，超级好的人啊。如果我死了，阿婆只是少了个客人，小孩子们只是少了个陪他们玩的姐姐，大人们少了个帮忙的孩子而已...可若是阿婆死了，大家就吃不到美味的糕点...九儿死了，婉娘就再也活不下去......若是有一个人出事，那他们的家人、朋友该怎么办啊......”
阿述哭的一个踉跄，她不知道在质问谁，只是觉得总归不能这样。
这样的日子就是过不腻，永远美好而幸福。哪怕生生世世都是这样的生活，都与这样的人为伴，她也绝不会厌烦。
她爱这样的日子，爱这样的人，她爱这山间的所有，只是不包括自己。
她是孤儿，她命贱。
栀年养育了她，她的命就属于这里，属于大家。
养她一条烂命，那她就还它无数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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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你吃掉大家，就该去睡觉了吧。”
少女站起来，挽起裤腿微微屈身，仰起头对着饕餮惨淡一笑。
“是的，自从数万年前，我之前诞生的饕餮被微生府那些老头下了烙印后，我们都失去了狩猎自由，汲取一定的养分后就会被迫陷入沉睡。”
饕餮不解，却不知为什么升起一种不属于自己的『悲悯』，让祂听话地告诉女孩。
说到这，祂又露出一丝不屑，
“所以我干嘛要吃掉你啦，你不怕我，味道不好，光会占用我的胃口...我们就是这样的，吃饱了睡，睡饱了吃，除此之外什么也不剩了，我总得吃好的睡好的吧……”
饕餮突然有点心疼自己了，
那是一种随着时间发酵，早在上一次苏醒就达到临界，只是熬不住睡意才让祂一直等到现在才爆发出来的情愫。
祂是多么一个庞然大物啊，
可是世界更大，世上的人也总比祂吃掉的人多的多，比祂梦里的世界更加丰富多彩。
人活那弹指间几十年都自认纷呈，祂堂堂一个寿命达数千年的饕餮，为什么要被沉睡和贪食牵着鼻子走？
“你想...就这么早去睡吗？”
这到底是什么问题？
“我从来就没有吃饱过，也从来没有睡饱过，只是吃到一个限度就去睡，睡到合适的时候就起。没人向我提过什么问题，一直以来都是这样，虽然我受够了，但我知道世界也一直是这样缓慢而亘久的发展的。”
阿述伸手解下发绳，将扎高的长发放下，揽成低马尾，显得恬静淡然，一点不像刚刚那个哭成泪人的女孩。
“那就够了。
十几年，长吗？”
饕餮感受到一些蓬勃的气味在逐渐酝酿，让祂难免有些激动地从座椅上站起来。
“太短了，太短了。从上次苏醒到现在，才过去了区区六十年......说是让我们循规蹈矩的度过这漫长的一生，实际上完全就是凭他们心情的、混乱的、颠倒的生活！”
“你还饿吗？”
“我是饕餮啊，没有不饿的时候，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一直以来，我从来没有一丁点靠近『饱』这样的感受过，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感觉，也不需要靠这些养分维持生活，仅仅是属于饕餮的天性让我来到这里而已。”
祂好像有些生气，却仍是认真的回答了阿述的问题。
事实上，祂明白少女的意思，也知道她想做什么。
“如果，你愿意饿着肚子多清醒一段时间，愿意再等上那么几千年再去睡的话，”
“我们，可以做个交易吗？”
……
自更高的山巅来的雾已经蔓延到了山下，遥望村落，但见白雾淡淡，像是两个世界的彼岸般模糊。
少女张开手臂，最后眷恋地看了一眼村庄，随后毅然决然的对着饕餮闭上了眼。
她以按村庄人数算的转世的生命为代价，与饕餮做了桩交易。
祂放过栀年村的大家，忍住千年的饥饿和困倦，等待阿述未来的转世。
阿述很傻很自私，她相信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只要是自己的转世，就一定愿意为了某一世的某些人而牺牲自己的所有。
那就够了。
只是自己的话，那就够了，没有关系的。
生生世世，她都不可能长大，也没关系的。
童年真好，都是美好。
只留住童年就好了，只活在童年也不赖。
四周静悄悄，人们的梦境软绵绵。
饕餮的动作轻而浅，像是想了很久很久才做出回应。
是了，祂，从不是天的玩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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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做个约定吧，以免下次见到了你赖账。”
什么呢。
“我该有个名字...”
一个能让至纯灵魂，心甘情愿相信，并为之而死的名字。
好哦。
阿述说。
声音散在雾里，注定得不到回应。
魂破，身死。
饕餮遥遥望着白日被云彩捧上天的星星，却是喃喃。
“是了，
我会为你讲一个，栀年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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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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