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天的时候宫里果然来了人,一个内监趾高气昂的立在最前面,吊着尖锐的嗓子说道:
“圣上口谕,宣梧国礼王即刻入宫觐见。”
杜大人惊诧的说道,“可,现在还不到三更啊。”
内监面上不耐,“早朝五更开始,三更就起来侯朝的百官多着呢。”
宁远舟虽然早就从李同光嘴里了解了这次召见,但还是有些不悦的问,“召见我国礼王,竟然连一纸诏书都没有吗?”
内监嗤笑一声,“怎么,没听清楚吗?圣上口谕! 没有圣旨,不想奉召是吧?成啊,那咱家这就回宫复命去了。”
“等等。”杨盈上前一步,声音压低,颇带气势,“你一个奴才,竟敢当面矫言,孤何时说过不去?”
内监眼神不善,却也没失了礼数,施了一个安国礼,“那咱家就在宫里……恭候大驾了。”
一刻钟后
六道堂护送礼王的马车到了宫门口,元禄扮做贴身内侍的模样紧随其后,没走两步,便被守门的侍卫拦下,语气颇不耐烦,“大安有律,凡他国使臣入宫觐见,任何侍卫不得陪侍。”
于十三皱眉,往前半步,“你说什么?”
杨盈沉下眸子,果然都被李同光说中了,她没有与这种虾兵蟹将多做纠缠,只是淡淡的朝元禄伸手,沉稳的接过装有国礼国书的盒子。
宁远舟上前一步,给了杨盈一个鼓励的眼神,“殿下,我们都在外面等你。”
杨盈目光微顿,慢慢颔首,只是手指不由的扣住礼盒底部,面上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说不紧张是假的,尽管她知道今晚自己见不到安帝,可那又如何?这是她第一次自己面对这些坎坷,不凭借任何人……
杨盈攥紧手中的盒子,独自走进了无边的黑暗。
直到太监们戏耍般的将大门关上,杨盈也丝毫不见慌乱。
她紧紧闭上双眸,心中默念,杨盈,冷静下来,想想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安帝深夜召她入宫不过是为了给她钉子吃,那这几个狗腿子自然也是接到了戏耍她的命令,所做所为无非就是想挫挫她的锐气罢了,既如此,那便让事情超出他们掌控的范围就是。
杨盈点上火折子,微弱但带着希望的亮色将她心中的阴霾一扫而光。
她躲到大门后面的夹角,随后大叫一声,静静等待他们抑制不住将门自己打开。
果不其然,她发出尖叫之后外面的人瞬间慌了,那几个太监只是狗腿子,怕真的惹出大乱子,连忙把锁打开,连滚带爬的推开门跑进来找人。
杨盈嘴角微勾,狠狠的踢了其中一个太监的屁股,太监被突如其来的一脚吓得连滚了两圈,回头一看,杨盈立在开门的光里,脸上带着气定神闲与亲王的高傲。
“孤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尔等还不带路?”
被踢中的太监尴尬的爬了起来,“是……殿下请。”
杨盈冷哼一声,背在身后的手缓缓挑起袖口,一只迷蝶顺着宫门的缝隙飞了出去……
……
午时
“北磐?”安帝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子骨,“几十年了北磐也没出过什么幺蛾子,为何偏偏要在朕攻打褚国的时候给朕添麻烦,朕哪有这么多闲置兵力调去天门关啊。”
“你把那三具尸体交给邢部去辨认吧,最多让沙北部盯着点,差不多也就得了。”
李同光不动声色的站直身子,一个内监轻手轻脚的走进来,与安帝身边的内监耳语了两句。
“杨盈还在偏殿候着。”
安帝挑眉,“小小年纪还挺有耐性,好,就让他继续等,等朕开完了小朝会,用完晚膳再宣他也不迟。”
“继续说。”
李同光垂下头,嘴唇紧抿,“第一批刺杀臣的凶手,臣疑心是朱衣卫。”
“什么?”安帝身体前倾,连音量都大了不少。
李同光满脸诚恳,“臣原本也不敢相信,毕竟朱衣卫是天子私兵,指挥使邓大人亦是忠心耿耿……只是……两批刺杀太过凑巧了,不过是前后脚,第二批的刺客尸体就有了北磐人,臣……”
“够了。”安帝不愿意听下去,“你的意思是朕的私兵与北磐人勾结反过来刺杀你?给朕拿出证据来。”
李同光微微垂头,语调里特意带上些不安,“陛下……臣不敢妄言。只是,北磐那一队先锋如此轻松的溜进我大安的国境,又和朱衣卫聚在一起,臣当时是身居引进使一职,他们的刺杀若是得逞了,先不说把我大安的脸面置于何地,就说出使安国的使团众人……”
他满脸的设身处地,对上安帝疑心的双眸,铿锵有力的说,“那天晚上梧国使团也在不远处,臣不敢多想,如今正处在攻褚最重要的准备工作,要是连军资都出了问题,那可如何是好?”
安帝本来很不耐烦,觉得李同光说到他的私兵就像自己手下的狗脱离了他的掌控,可听完这话,他也渐渐沉下了心。
李同光纵使身份低贱,那也是他的走狗,朱衣卫有什么资格去找他麻烦,就算刺杀是真的,那也不该在这种梧国使团入安的时候动手,如今在外人面前闹出这种内斗的笑话,置他的帝王威严于何地?
还有……朱衣卫里的那些贱胚子是怎么搭上北磐线的……
褚国国主最近本就疑心他们要发起攻伐,兵力聚褚的消息也不知道是被谁泄露出去的,如今又和北磐扯上了联系,看来,是他的身边有谁想踹窝了……
安帝的脸色越想越阴沉,他眯起眼睛,不动声色的说道,“你先回去,这件事朕自有考量。”
李同光乖巧行礼,“是。”
待他走出门外后,一旁伺候花鸟的内监不由的动作一顿,随即面不改色的将滚到他脚边的纸团展开,上面画着一只鸟雀伸头啄吃果实的图样。
他看完后隐蔽的将图纸吞下,然后像个没事人似的继续给笼子中的雀儿添食。
李同光嘴角微勾,安帝这种既好大喜功又敏感多疑的人本就喜欢多想,再经他今天这么一提醒,他一定会把泄褚问题和这次刺杀联系到一起,宁大哥之前已经放出大皇子插手的假消息,这一次,安帝绝不可能放任他继续,且看他们父子两个怎么斗吧。
……
另一边
内监看杨盈坐的纹丝不动,便又使了坏,“殿下不问圣上何时宣召吗?”
杨盈早知今日讨不到好处,被问起来也是不动声色,挑不出一丝错处,“我摄政王兄日理万机,贵国国主想必也是一般,等他有了空闲自会与孤相见,孤又何必心急?”
内监一愣,随即又堆上笑容,殷切的为她斟上热茶,“殿下,请用。”
杨盈沉着嗓子,语气中的不耐有如实质,“不必了。”
“皇兄客居高塔之上,想必并无如此雅致茶点,孤怎能独享,况且,若用了这茶水点心,时间一长孤若内急,只怕会行事不雅。”
她微微颔首,嘴角带着冷沉的笑意,“岂不是如了你们的愿?”
内监的脊背升起细汗,被看穿后忙垂下头退了回去。
……
李同光和上辈子一样来到了偏殿,透过层层叠叠的垂帘看向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杨盈,“真的一口水都没沾?”
内监相互对视,低声回道,“是。”
李同光背在身后的手慢慢攥紧,面上摆出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那你们都走吧,看她慌不慌。”
“这……”
李同光冷着脸,“要是出了什么事自有本侯担着。”
“是……”两名守在门前的内监纷纷离去,一时间侧殿只剩下李同光和杨盈。
她察觉到内监的脚步声,一转头,正和李同光对上,两人遥遥相望,李同光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容,随后从袖子里掏出一小包糖核桃,放到了门边的架子上。
李同光用口型小声说: 吃点东西就回去吧。
杨盈眸子一颤,微微点头,两人都顾忌着场合不能高声谈话,可在杨盈看来,这点贴心犹如昨夜被关进黑暗中燃起的火光一样救赎了她。
李同光见她没事,便避嫌的先离了皇宫,待他走了一刻钟后,杨盈才起身整了整袍子,潇洒离去,只是临走的时候将李同光留在架子上的纸包收进了袖子里。
……
“殿下请留步!”
范东明慌张的坠在杨盈身后,一直跟到宫门口才停下。
“殿下!”
杨盈停下脚步,“整整一天了,大人终于肯出现了。”
范东明深吸一口气,“今日下官忙着向礼部汇报来路诸事,不是有意怠慢,还请殿下见谅。”
“但殿下擅出宫中……”
杨盈眯起眸子,厉声打断了他,“擅出?”
范东明尴尬的噤了声。
杨盈颔首冷笑,“贵国国主既政事繁忙,孤现在离开明日再来,有何不对?”
“难道贵国待客之道是主人不在,客人连离开都不许了?”
“还是说……贵国国主不单是有意为难孤……”杨盈眼神锐利,像是一柄剑刃刺进范东明的内里,“还专门准备了一道鸿门宴不成?”
说罢,杨盈不再和他多做纠缠,径直走向宫门,两个守门的侍卫没接到命令不允放行,宁远舟手中捏起暗器,狠狠的打向他们的腿弯,守卫顿时当着所有人的面跪到了地上。
杨盈笑了,“何须行此大礼。”
范东明见杨盈是真的要走,连忙过来找补,“殿下,下官已经让内监加紧禀明圣上,还请殿下留步。”
杨盈似笑非笑的回头,“少卿这么紧张,难道是担心孤这么一走就不回来了。”
“放心,明日孤还是会再来的,只是事不过三,如果三日之内孤还是没有得到贵国国主关于迎帝之事的明确回答,孤就要动身归国了。”
杨盈百无聊赖的和他们打着迷魂弹,“本来孤这个闲散亲王就不想管政事,无论是孤哪位皇兄正位,孤都是板上钉钉的亲王,还有,少卿也最好不要以为只要扣住孤便能白得那十万两黄金了。”
“毕竟,六道堂散布在贵国国内的上百名死士也不会闲着,你们防得了一月半载,还能防得了三年,五年?”
范东明微微皱眉,这时宁远舟已经上前将他直接隔开,对着杨盈弯腰执礼,“殿下,请。”
杨盈不做留恋的上了马车,独留范东明在宫门口思索着如何对安帝复命。
马车上
杨盈打开了袖子里的纸包,抓了一把糖核桃就狂塞了进去,任如意赶紧倒了一杯茶递给她,“怎么样,是不是饿坏了?”
杨盈一边嚼着核桃一边疯狂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她灌下一口茶清了口,才说道,“其实也不是特别饿,李同光给的那个丸子还挺好用的,我吃了一颗一直顶了三四个时辰,就是比较口渴。”
任如意捏了一块核桃仁,“那这东西是哪来的?”
杨盈清了清嗓子,“咳,是李同光送来的,他过来提醒了我一下,然后把纸包放在了架子上,我自己拿的。”
任如意笑了,促狭的“哦——”了一声,“原来是鹫儿去给你投食了。”
杨盈脸颊微红,“主要是……那些内监准备的东西我也不敢吃……谁知道有没有加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任如意挑起眉梢,“这样啊……我明白了。”
杨盈被逗的耳尖都红了,恼羞成怒的挽着她的胳膊,“哎呀如意姐你就别逗我了。”
“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