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峰过尽,小雨延绵,但天色已然转好,不复先前阴云压境之状。
地上陆续开始有人声,狗屎运大概不会看功德分配,有幸活下来的,不见得前世今生积德行善。
这天灾也影响了城郊的百姓。大水来时,许多人纷纷逃至山上避难。
“当家的…路上小心些……”何氏小心翼翼地拢了拢耳边散乱的鬓发,露出似哭的笑。
面对高个子的男子显见有些不舍:“何姐,等我回来!”
孟大牛与何线花是一对夫妻,本是农民,传承着祖辈留下来的三亩土地,在当地也是个领头的。如今村庄已被大水冲毁,他们不得不为自己的后来做打算。
见过洪水后,他带起村民们躲入山洞布置起来。伪装、陷阱,他们有一套自己的经验。
收拾停当,孟大牛叫了何线花在此留守,安排了三个力壮的小伙子去山里找东西。所有能填饱肚子的,能用得上的东西。
人饿,山上困了几天的畜生也饿。一场大水将所有藏在深处的家伙逼到明面,孟醒那三脚猫的功夫,都是村里打架练出来的。
他们小心翼翼地走进密林里,连日的大雨将厚厚的落叶和山上和泥土全部泡软,一脚下去不一定站不站得住。
四人拿了削尖的棍子缓慢走进林子里,尖的那头危急时刻就能当个防身的。
二月的大山,如果是平常的时候,定是雪盖山头,针林葱青,有养肥了膘的山鸡野兔。不过现在,泡过水的老鼠都是瘦骨嶙峋的。
头顶已经有乌鸦呱呱叫唤,大水冲过后,太多死尸挂在不知道什么地方。这东西惯会闻着味找腐肉。
山林多毒蛇,几人提着心走在林中,四双眼睛不时闪过精光。常见的野菜野果,遇啥挖啥。
孟大牛这趟出来,不是找点野菜,而是观察附近的水源。
前几日下雨,他们还能用煮熟的雨水煮了喝。但之后天气放晴,山下的水中都是杂物与死尸,就算是个讨饭的,也喝不下这种水。
好在出去一趟,收获颇丰。除了不少的野菜之外,他们还在山洞里斜上方发现了一处小水潭。
近几日,山上的人开始多了起来,有人忍不住去山下打捞东西,实在饿得狠了,别管老鼠还是毒蛇,只要能塞进肚里的,让它不那么绞着,能踹一会是一会。
这期间,半山腰的道观也被幸存者们光顾了。
道观中只有老道一人,吃喝都是用符和药换来的,说道士抢米粮,那是痴人说梦。
老道士被一波又一波的人威胁恐吓、拳打脚踢,却毫不怨言,直至被活活打死。道观上的神明雕像冷眼看着人世间的丑恶。
他们如疯狗搬在道观里抢东西,贡品、道服、被子、丹炉、地窖中老道士储存的食物,全被他们抢走。
道观上的门窗,也早已被他们打烂了。
孟大牛在里头抢了几袋粮米和厚衣物,想跑出道观。不料被几个疯子发现,在里面争斗。
人多势众,孟大牛被他们逼到了角落中,任他们拳打脚踢。在冥冥之中,孟醒似乎摸到了碎陶片,握紧手来朝一人捅去。
他抽开陶片,热腾的鲜血喷溅到他的脸庞。在同一时间,人们也为了少得可怜的粮米争斗。
道观之内瞬间成了人间地狱,满是血淋淋的人尸。鲜血喷溅在垂眼神像中,仿佛是为这个悲惨的人间而哭泣。
孟大牛从血腥的厮杀中走去,背着粮米与衣物,往山洞里走。
刚至山洞,只闻得哭泣声,再仔细听,是女子的嘶吼与孩童的哭喊。
他刚进入,就看到了何线花正拉着自己孩子的手,对边是两个大汉,正掳着孩子。
“你们要干啥!”孟大牛话语未尽,被一个大汉踢飞,此时何线花因体力不支而松了手。
“不!不!孩儿!”
“娘!”
何线花咆哮着,用尽全力站起,扒着大汉的手,却受到了一巴掌,耳朵打出血来,把人打懵。
没等反应过来,自己也被掳走。
“你们要干什么!”孟大牛吼道,靠着石壁站起来,疯跑着,却又被大汉一拳打倒。
他觉得自己的脑袋晕呼呼的,只听到妻儿的哭喊,时而又听得沉重的呼吸声、刀子切肉的声音。
可他的视线模糊不清,不知眼前是怎样的景象,渐渐晕了过去。
直到醒来,发现自己的妻儿还在身边。何线花虽满脸伤痕,但怀里的孩子却熟睡着。
“大哥,你醒了!”孟大牛的朋友见人起来,拍起身边人去拿水。
“大哥,方才可真是吓死俺了。那大汉举刀,差点把孩儿砍了。好在咱们来了,一刀斩了这二货!”朋友诉说着大牛晕后的情景。
孟大牛听后,不可思议地望着妻子,眼底里逐渐泛起泪光。
“何…何姐…是俺对不住你啊……”孟大牛抱着何线花,痛哭着。
何氏轻拍他的背,抚摸其头,安慰道:“没事,咱仨能活着就好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道观里抢来的粮米也渐渐吃光了,山下的水位开始下降。每天都能看到山边或是地势高的地方堆积着如山的东西。
那一堆一堆中,有人的尸体,也有家禽牲口以及褥桌椅锅碗和泡烂的食物。
雨停的第三天,天空碧蓝如洗,照日下的尸体开始散发出阵阵恶臭。
苍蝇、蛆虫、乌鸦、老鼠、豺狼、活人……
第五日,水位下降变快,能看到不远处的山脚,一圈接一圈的黄泥痕迹。
此时山上早已爆发了斗争,人多物少,都在抢东西。这个时候活下去才是真,所有人如同中了邪一样,身上染着戾气。
第六日,除山下满目疮痍,洪水所剩不多。凌州地区发达的水系网,不知将大水带去哪里?
孟大牛带着村民下山,返往家乡,但村子早已被大水冲毁,麦田冲烂。
大牛无奈地叹了口气,视线往南方的凌州府望去。
“去那边抢吧,起码还有东西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