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回春堂的日子如往常一样,唯一不同的便是,李弱水成了重点保护对象。
她的事情瞒得住所有人瞒不住玟小六和涂山璟,也因此缘故,总是格外注意她的情绪。
几日下来,不正常的事情诸如此类:以往最喜欢的早茶糕点一口不吃,出诊坐诊总是拎着桑甜儿在一旁讲解。
起初大家只是觉得她经历了些事情话变多了,总是调侃她变得上年纪了。只有桑甜儿注意到了她的不对,小心谨慎的试探。
一次来了个被瓦片砸伤的患者,玟小六忙不过来推给了李弱水,桑甜儿自荐到:“要不…我来吧”
李弱水看上去好了,其实身体依旧使不上力,稍微干点活就累。回春堂依旧打开门做生意,桑甜儿跟在小六身边,小六动嘴,她动手,两人配合着,看病抓药,竟然像模像样、有条不紊。
有一次,她注意到桑甜儿异于常人的精细和记忆,找了个空档问道:“你这都是从哪儿学的?”
桑甜儿对自己颇有些骄傲,她高兴有人叫她大夫,却也只是羞涩道:“我平日里看六哥教串子看得多了,也就能照猫画虎,糊弄一下人”
“你察言观色,伺候人倒是挺有天赋”李弱水处理着手头的草药头也不抬。
桑甜儿苦笑:“李姑娘,这是在夸我啊?”
李弱水手顿了顿,她正视这着桑甜儿:“看病不就是察言观色吗?照顾病人不就是伺候人吗?我看你能学医”
玟小六在一旁听见了这话,笑着鼓励似的点点头
这些年他多少没见过的疑难杂症,琢磨的时候总能得到一些一眼见真章的提点。时间过了这么久,玟小六再心大也觉察出了李弱水身份的不一般。除了神族的药修一脉,能把毒医二道皆出神入化的,实在是想不到还有哪种身份能做到了。
桑甜儿猛的抬头,直愣愣的瞪着李弱水。
她笑得温和平静:“麻子和串子跟了六哥二十多年了,可终究不是吃这行饭的人。我看你却不错,你如果愿意,就好好学吧。多的不求,把他治不孕的手艺学去,你和串子这辈子走到哪里,都饿不死。”
桑甜儿就快要激动得哭出来:“六哥真的愿意教我吗?”
玟小六往旁边一靠:“怎么不愿意,你能干活了我就可以躲闲了。”
桑甜儿扑通一声就给跪下了:“我嫁给串子这么久,别说吵架了,连脸都不曾红过一次。不是我们比别的夫妻恩爱,只不过我一个人没有依靠,出身又不好,只能时时忍让,处处迁就。可我也知道,这并非长久之计。我没有退路,我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她再也绷不住,已经哭得失声:“谢谢六哥成全我,让我可以像春桃嫂子一样有所依仗,挺着腰板儿活”
这一幕就是李弱水想要的,她看着二人悄悄抹去泪痕:“行了,真要感谢,就好好孝顺老木,若是你们死了老木还活着,就让你们的孩子继续孝顺他。记得平日里多帮小六干活,他懒,一个人有忙不过来。六年时间免去房租,趁着这会儿功夫多要几个铺面把名声传出去”
玟小六做势要打她,没想到来了需要出诊的病人只得作罢去了患者家里。
桑甜儿看着她,心中意识到什么:“姑娘…是要离开清水镇吗?”
“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老木和串子,帮六哥打理好医馆”桑甜儿严肃的点头
轩突然走进医馆:“你是在托孤吗?”
借着端水杯的空档,弱水将眼中波澜起伏掩盖下去,对桑甜儿说到:“去药地帮串子干活”
桑甜儿看了一眼轩,沉默着走了出去。
李弱水强挤出笑脸:“轩老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里面请!”
落座后,李弱水抿着嘴不敢说话,缓解尴尬的给轩倒了杯茶:“喝茶、喝茶…”
“为什么救我”轩接过茶杯,平常口气的问道。
李弱水的手在桌底十指相扣无措的紧握,她笑到:“你死了的话你体内的蛊也会死,那是我好不容易养的,我…不想让它死”
轩静静的看着她,显然是不信这番话。李弱水脸上平静实则胆战心惊,这是她的亲哥哥,若是让他知道自己逃出牢笼后没有回玉山而是来清水镇做了逃兵,她不想哥哥厌恶她。
“你很像我一位故人”轩没来由道
“啊….啊?我何德何能与您的故人相提并论”
轩笑了笑:“我还没说是谁呢,她是我妹妹。不同于阿念和另一位表妹,她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她叫昭儿,昭昭云端月,此意寄昭昭。很可惜,她从出生起就被别人抱养了,我们只有三封书信往来。百年前,就断了联系”
李弱水听得发愣,下一刻立刻缓神,她岔开话题:“说到轩老板的妹妹,我虽抓了阿念,可并未真正伤害她,只是戏弄了一番。你手下人伤了我,我也没让你好过。相柳虽然用我做了陷阱,但我也放了你一次。算一报还一报,能否扯平?”
能否扯平,不去找辰荣军讨要这笔帐?
能否扯平,昭儿冷落你近两百年,只写了三封信却被你记挂?
能否扯平,现在的昭儿没有资格和你相认,再多等些时日?
轩默认,问道:“什么时候给我解蛊啊?”
李弱水思索了一番,“等你离开清水镇时,我自会给你解蛊”
轩的手指轻扣桌案,很明显对这个答案不满意:“为什么现在不行?”
李弱水: “你是心怀高远的人,肯定很快就会离开清水镇,等你离开时,我必会解开蛊。你放心,这蛊并无害处,唯一的作用不过是我痛你也痛,只要你不伤我,你自然不会痛,我不过是求个安心。”
她目光追随着轩,没想到后者突然转回身:“等伤好了可以到酒铺找我喝酒”
李弱水忙不迭点头答应:“好啊好啊”
“还有就是注意身体”轩扬眉笑道:“你毕竟是个姑娘,还受着伤。年岁又不大,当心被人白占了便宜”
“好的”弱水下意识就是好,反应过来后有些茫然,又立刻抬手。结果二人同时摸向脖颈处,都沉默了。
李弱水:…….
一会儿后,她内心焦灼的想:我真的可以去找你喝酒吗?哥哥….
这几个月李弱水闲来无事整日窝在屋里教导桑甜儿,她需要休息时玟小六肯定有空,他们二人轮班,已经成了习惯。
这年冬天,下了场瑞雪
老人们喜欢说瑞雪兆丰年,老木烫了酒,吆喝着众人都陪他喝酒。
李弱水被大家强制要求不许上桌
玟小六护紧酒坛子:“你身子是好些了没错,可一杯倒发起酒疯来我们是真招架不住。姐姐,饶了我们吧?”
最终,李弱水认输,她揣了把花生,找了把梯子爬到屋顶去看雪,眼前的银装让她想起一个很久没有见到的人。
屋里的四人正举着杯敬桑甜儿,她看着看着,没来由的想哭。她给自己想了个理由,这是被他们感动哭的。
觉得丢人了,她掏出那把花生在空中丢用嘴接,十颗就吃到了两颗,闲丢人又生着闷气坐下了。
院里的雪突然就比外面大很多,本没什么稀奇,却好像是往外飘的。她立刻站起来想看到什么人,却只看到了一院子白茫茫的雪。
她有些落寞,突然就很想见到玱玹
冒着小雪,走过长街,她到了酒铺子前,突然又犹豫了。
提着灯笼,在门前静静站了一会儿,弱水转身往回走。
“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来坐一下呢?”轩站在门口,看着弱水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