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蜥蜴之王（其四）
不知为何，比起现代人类的生活方式，若要让克里斯进行概括，那这帮机械蜥蜴的生活方式更接近于古希腊、古罗马时期的人类—用新旧程度与稀有度不同的金属配饰来显示身份，各个阶级分工明显，还可能保有奴隶制与相关贸易。
毕竟，克里斯他看到了，在被蜥蜴们的帝王厄坦邀请至“游戏场所”的途中，他与两名同伴一起看到了太多蜥蜴人—有些正敲打着碎石子与钢管—挖掘工具大多是它们的双爪本身—另一些则手持鞭索与双面斧，通过皮肉之苦对工人进行督促。
无论是从生物学还是社会学角度，这些蜥蜴人能够形成族群，这本身就值得赞叹。毕竟再地球的漫长生命周期中，人类文明所占有的历史，可能连岁月之海中一颗最基本的氢原子都占据不到。人类尚且如此，又何尝不应对眼前的一切保留敬意呢？
这条巨大通道真的十分庞大，游走其中，便会给人一种葬身巨鱼之腹、深入猛兽之囊的既视感。水族馆海底隧道—这是克里斯所能想到最贴切的比喻—这儿可没什么好看的小丑鱼，也没有刺激的巨齿鲨。只有爬行类，只有身覆铁皮的蜥蜴人们。
在厄坦看来，为自己注射金属细胞的雪尔莎，正如古希腊神话中的宙斯那样，是他们的造物主与神王—可神也会迎来他的挑战者—现在，是时候让宙斯为哈迪斯的权柄让道了—这就是为什么，在经过宴会狂欢后，便是决斗游戏的开始。
经典的罗马廊柱式建筑，整体呈现出上宽下窄的倒梯圆柱形。快餐纸桶，格雷戈里想到了用来装爆米花、炸鸡块与薯条的大快餐纸桶。毫无疑问，厄坦想弄死他们三个—格雷戈里自己，克里斯还有雪尔莎—通过“弑神”来巩固统治，真是精明到疯狂啊。
厄坦正坐于格斗场的贵宾席中—又是一座石砌的高台，两侧燃有幽蓝色炬火。手持铁斧、长矛与木弩的守卫严阵以待，长满脓包与鳞片的眼眶之下，是黑刃般的两道竖瞳—好啦，格雷戈里可没计划去刺杀那只大蜥蜴—别这么紧张。
这座光鲜亮丽的露天格斗场，它顶部的巨洞本是用于倾倒污水与淤泥的，当克里斯四人落网时所在的泄洪枢纽荒废后，这处大聚污口也难逃相同的命运。现在，蜥蜴人们的改造工程，反倒给予了它新的生机与活力。
当然啦，对于这帮喜欢暴力与血腥表演的冷血动物而言，看着沦为奴隶的同类相互厮杀，还有什么比这更棒的吗？它们又没有电视节目或电影可看，加上几勺煮熟的厨余垃圾，几块废旧餐巾纸与发霉香肠下肚后，一场视觉盛宴也就结束了。
在这露天的光明之下，厄坦的黑暗之躯才得以完全显现。其他蜥蜴在厄坦面前，不过是地狱犬身边的宠物泰迪。格雷戈里将流出泪水的雪尔莎护到身后，可惜，他的双手都被铁镣所困，否则，哪怕是和它们拼命，他也不会让自己身后的女孩受伤。
厄坦的体型，对于普通蜥蜴人而言，就像是人类见到电影中的“大金刚”那样。健壮丰满的双臂上，肌肉线条即便有鳞片与褶皱相隔也依稀可见，腹部与胸前都被做工精致的钢甲所保护，钢甲的保养侍从们将它擦到光滑发亮，尖锐的头部骨鳍后，肉膜如中国古代的纸筝般被逐片撑开，此张彼合。
血肉下乱布着暗紫色血管与内分泌运输管，有些象征动脉的部分还在突突跳动，带动其上所覆盖的脓皮随之颤抖。厄坦举起那由钢制拳套包裹的双臂—格雷戈里可不想品尝它们的份量—不过，拳套上的紫宝石配饰倒还不赖，算是有点儿品味。
“我们的神，您已经无法再领导我们，夺取地上世界的统治权了，真是可悲—”厄坦那铜钟般沉闷的嗓音，在三人身前再度响起，“—因此，我将亲手击败你，与你那三位可悲的朋友，以此明志。至于那个叫维多莉娅的人类女性—”
“—她是个逃跑的懦夫！”
厄坦的紫色口水，喷到了格雷戈里地衬衫上。一股腐烂水果携同劣质添加剂的味道，还有涎液的酸臭味。在厄坦看来，前去寻求援助的维多莉娅不过是临阵脱逃的小卒，她也不配活得战死斗场的荣耀。
“我不许你这样说维多莉娅警官！她一定会—”
不，雪尔莎在心中对自己摇了摇头。维多莉娅警官还是不要回来的好，这些铁皮蜥蜴地数量太多了，更别提还有那些食人鱼与厄坦本身—不要说摇滚弗莱迪他们，就算是大型机械佣兵部队，也无法轻易搞定。
“有—趣—！在你我二人的对决前夕，我会给你充足的时间进行准备。在你休息的时间里，你可以先看看你的兄长与警官朋友，看看他们将在竞技场作何表现！”
说完，蜥蜴王身边的六名警卫迎合着观众们的欢呼，以手中的利器将三人分开。就在三人将被押送至不同的格斗士囚牢时，厄坦又突然改变了注意：比起一个个死亡，它还是更喜欢人类成群死亡的景象，就像被蝗群侵袭过的麦田。
“您的愿望就是命令，阁下。”蜥蜴人仆从按照厄坦的指示，将三人手中的铁镣逐个解下。之后，它为三名人类访客的小腿同时拷上另外两副有趣的小玩意儿—希望这些人类喜欢玩儿两人三足，现在，也许称之为“三人四足”更合适？
两根经过儿童力度衡量而特制的木棍，一把带有长柄地双面斧。很好，至少这帮家伙还懂得公平竞争，还知道给他们送些象征性的武器。将三人推入囚笼般的主场后，号角被吹响—角斗赛开始了。
“木棍？现在这种情况下，就算给我们来把绝地武士的光剑都不为过！”格雷戈里嘲讽着挥舞起手中的木棍—空心的—从它击打地面后发出的脆响就能轻松推出，看来，在厄坦的意识里，他们三人是非要死在这里不可了。
六名蜥蜴人角斗士，在号角声的呼唤下走近紧闭的栅门—栅门边的铰链被拉起，栅门被放下。冷血的爬行类角斗士们吐出滑舌，喷洒着口中的电子油液，鞭挞坐骑快步袭来。它们的坐骑，便是在处刑池中的老朋友们—剥皮精。
厄坦对剥皮精的潜力估算，似乎远低于剥皮精的实际表现力—除去待在水池之中，剥皮精们地双腿在陆地也同样有力。
并且，出于对水分的保持要求，在上岸后的两分钟内，剥皮精体表的水分便会被上皮毛孔吸入、运输至肺部与鱼鳃。干硬的皮肤，减压能力更是大打折扣—机械蜥蜴们只是稍加折磨，剥皮精便只得乖乖受驯。
“想知道有什么比蜥蜴人和大食人鱼更糟么？”克里斯将格雷戈里与雪尔莎护在身后，躲过一只流星锤的扑杀后便试着回之以斧刃，还不忘对格雷戈里与雪尔莎进行安慰—谜底揭晓，那就是骑着陆行食人鱼的蜥蜴人—这可一点儿也不好笑。
蜥蜴人角斗士们群起而攻，好在克里斯还没怎么忘记警校的格斗技巧—那时地演练是使用塑料假人与警棍，现在换成双面斧反倒方便了些。现在，就像秋天时割下麦子一样，克里斯将三只蜥蜴人扫下剥皮精的脊背，还有三只。
啪—！咔擦—！趁着角斗士们修整时得到的短暂和平，克里斯将雪尔莎与格雷戈里腿上的铁镣砍断，他率先跨上一只剥皮精的脊背，之后又将两个孩子依次拉上。他让雪尔莎先抓住自己的衣襟，之后又让格雷戈里坐到最后，双手搂住雪尔莎与他的腰部。
“坐稳扶好，这可不是贵宾长途车。”克里斯用长柄斧末端的尖刺，戳了一下剥皮精的尾鳍。剥皮精在嘶吼与刺痛的驱使下前进，它可不在乎自己身上的骑行者是谁，在无数暗无天日的驯化岁月中，它早已麻木到只知服从，因为不服从便要挨揍。
嘶啦—克里斯脚下的剥皮精坐骑，很快便撕掉一只同类的半透明脸皮。它将那块死皮当做一顿加餐，三下五除二便将之嚼碎吞下。唔，真是恶心但充实的一餐啊！
格雷戈里也及时捂住雪尔莎的眼睛。克里斯乘胜追击，趁着骑手慌忙安抚剥皮精的空档，顺手让斧面削掉那只大蜥蜴的头鳍，令那蜥蜴人的额头喷出棕黄色体液。
捂住头部慌忙逃窜的蜥蜴人，又让其余五名同伴乱了阵脚。不久之后，这位蜥蜴人也被两只失控的剥皮精抓住—生吞活剥，真正字面意义上的生吞活剥。
又是结实的两道斧击，一只蜥蜴人斗士被砍断胸甲，另一只在颈部受伤后吐出一口白色泡沫，便瘫倒在地不再活动。其余三只将手中的近战武器当做标枪抛出，可它们的准头的确有待提升。长矛、短柄板斧与狼牙棒，它们被克里斯轻松挡下。
其中，那根狼牙棒还落入剥皮精地口中，成了自死皮后的第二顿加餐。格雷戈里捂住雪尔莎的双眼，雪尔莎则试着努力挣脱格雷戈里的保护。格雷戈里的尖叫与求饶声就没有停过，直到克里斯对身后的孩子们高吼一声，他们才乖乖坐好，保持安静。
这里是格斗场，一刀定生死的地方。这可不是什么电子游戏与角色扮演，更不会因格雷戈里与雪尔莎的年龄，而展露出些许仁慈。当最后一名角斗士也因肩部地伤口而丢盔弃甲、抱头窜逃后，厄坦的耐心也被消耗得差不多了。
“你很幸运—可悲的人类！希望你喜欢刚刚的开胃菜—”厄坦将那双坚硬的钢制拳套扣入双手，它拿起一块脚下的碎石，不顾其尖锐的棱角将之捏碎，“—现在，是时候玩玩真正的生死格斗了！”
当厄坦自它的王座跃起时，强大的弹跳力产生一股无形气流，王座旁侍卫们全数倾倒—它们的视线转向跃入高空的王—那团结实有力的肉球，现在它成为一块象征灾厄的蜥蜴陨石，呈四十五度角垂线，坠向克里斯的头颅。
厄坦言出必行，正如它的名字那样，它是为人类带来灾厄的泰坦巨人—厄坦—它用自己的身躯作为炮弹，要将克里斯三人轰杀为灰烬。克里斯急忙举起手中的武器，蜥蜴王背部的骨鳍，配合其躯体的高速旋转一同展开切割—活像鬼面锯手上的圆锯。
只不过，这架“电锯”的力度与尺寸，少说也被增大了近两百倍。当厄坦的身躯由肉球恢复为巨大的人形蜥蜴时，双面斧地斧面已被摩擦至通红生烟的地步。克里斯将之斜举，想要以守代攻，可惜，斧头本身似乎并不这么想。
“不—！这两根木棍能做什么？我们什么也做不了啦—！”格雷戈里又开始没命地高声尖叫起来，因为克里斯手上的长斧握柄在瞬间断为五截，斧面本身也多出肉眼可见裂纹与钝迹。
厄坦又如陨石般扑来，这一次，它的武器不是拳套与翻滚，而是口中的两排棕黄色尖牙。克里斯捡起地上的铁链，他又对格雷戈里说出一句话：“把木棍给我，然后带着雪尔莎闪开！”在得到自己所需的工具后，克里斯将二人推离身边，之后纵身跃起。
木棍被克里斯塞入蜥蜴王的口部，很好，就像制服流浪疯狗的补狗队员、卡住眼镜蛇毒牙的捕虫专家那样。木棍卡住排牙，接下来只需要上点锁链就好。克里斯在厄坦的头部降落，就要成了—若非他错误估计了铁链长度的话—被斩断的铁链，它们的长度还是太短了些。
“你的小小谋略，是无法击败—厄—坦—的—”厄坦将口中的空心木棍轻松嚼碎，之后拆下长吻两侧的铁链。克里斯死死抱住厄坦的额头，用拳头击打对方的双眼。他现在对格雷戈里只有一个要求：带上雪尔莎，赶紧离开！
“克里斯警官！”雪尔莎害怕到哭喊起来，格雷戈里的大脑也因慌乱而失去思考能力—他不能逃，否则落入这帮蜥蜴手中的克里斯，便要九死一生—可他与雪尔莎又该怎么做？他不能抱着雪尔莎的生命来冒险，当然，还有他自己的生命。
“你们好，地底世界！现在我们要带来地上世界和水上世界的问候—”绝望之时，令包括克里斯在内的三人感到安心的声音终于响起，“所有长鳞片的带脓包的，”那声音的主人清了清嗓子，之后继续说着，“外加冷血类和吃爬虫的—”
“—现在，即将奉上—你们的剥皮精大餐—别误会，剥皮精本来就是你们的。”声音的主人风趣幽默而又不失镇定，“我只是要物归原主。”只不过，物归原主的方式，要由雷诺斯自己来定。
下雨了，可落下来的不是雨滴、雪花，也不是令人头痛的冰雹—比那更糟，是饥肠辘辘且想要吃一顿蜥蜴人大餐的剥皮精，整整二十五只，雷诺斯在来时的路上就仔细清点过了。所以，现在克里斯还要做什么？继续干站着还是赶紧逃命？
“什么？不，不，不—！你们的敌人应该是—啊—滚开！”厄坦在惊慌失措的心境下高声呐喊着。
四只剥皮精张开尖牙，落上厄坦的双肩与脊背，用餐先捡大件吃，它们是为数不多懂得这个道理的剥皮精。壳对于克里斯来说，这四只就足够他脱离险境了。
克里斯自厄坦的头顶跃下，将两个孩子抱入怀中。他也不知自己是从哪里得来的怪力与意志，竟抱着格雷戈里与雪尔莎，一口气跑到了下水道枢纽尽头—一座运河边的泄洪喷管沿壁。再向前几步，克里斯恐怕就要下河游泳了。
“好了，现在所有人都在，没有—没人受伤—？”十分钟后，当克里斯将格雷戈里拽上河岸边的港口靠板后，雷诺斯也拍打起身上的污泥与尘土。维多莉娅见孩子们与同伴安然无恙，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厄坦的蜥蜴人军团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下一次，当它们入侵来犯时，克里斯明白，不会再有任何机会去侥幸了。尽管那处泄洪枢纽因剥皮精们的大闹而塌方崩溃，可那只巨大的冷血恶魔，应该尚未被消灭。
“至少现在它掀不起风浪了，我说，现在都是第二天清早了，你们有谁想吃早点？”
雷诺斯对克里斯地猜想回以更加现实地解决方案—先打赢胃袋战争，然后再考虑人类与蜥蜴人的大作战。在厄坦卷土重来之前，他们会有充足的时间用于修整调查。
出于安全考虑，这一次，他说什么也要亲自跟着克里斯与维多莉娅他们。不过最后众人还是分为三路，克里斯要负责送两个孩子回家，雷诺斯本想和维多莉娅一起吃顿早饭，可维多莉娅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维多莉娅需要洗个热水澡，然后换上身新衣服—现在立刻就要。
“好吧好吧，随你的便。我会买好三明治在你的家门外等着的。”说完，雷诺斯递给维多莉娅一包香味湿巾，之后快步前往离这里最近的便利餐馆。
阴暗到丝光不存的地底，一只剥皮精仍在为自己的胃袋忙碌奔波着。终于，它发现了块可以吃的东西，猩红色的双瞳发出两道白色精光—是火腿肉！在这之后，它满足地扛起那根大火腿，一边啃食，一边兴奋摇晃着尾鳍。
直到它的战利品被另外几只同伴偷走。
“吼唔—！”三只剥皮精，在哄抢中将本属于蜥蜴人盛宴的大火腿肉消灭干净。火腿的发掘者没有办法，只好耷拉下尾鳍，暗自认命。它会因而学到一个教训：财不外露。
地底世界的故事，似乎并未就此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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