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渡众多金句中最为亮眼的一句“人生中的遗憾一般可以总结为两句话,‘对不起’和‘我害怕’。”
如果将这句话拆解开来,放在当下这个案子里,大抵可以拼凑成两句话:第一句,对不起,我想过要将精神病院里的那些脏事公之于众的,可是我害怕会丢了这份工作,甚至于会遭到报复;第二句,对不起,其实我不想跟她们一起欺负你的,可是我害怕如果我不那么做,我也会遭到同等的对待……
骆闻舟刚在早上审讯吴良军的时候窝了一肚子火,陶然也是生怕他下午面对那些话术还不精的小狐狸的狡辩时会气得掀桌,就果断地选择了陪审。
除吴良军以外,其余的涉案人员,还有三个:最开始给二人指路的被小护士称呼为‘余主任’的余宏滨,当天在女病区值班的小护士,以及专管医院里住院女病号的主任医师黄三友。
面对警察的询问,余宏滨和黄三友就像串通好了似的,一开始都对案件以内的事绝口不提,满口不认,直至听了骆闻舟放出来的两段录音,才都见棺掉泪地将医院里所谓“征收病号”的大致流程全都抖落了出来。
三人的口供,全部都大差不差。
所谓入院的流程大致是这样:
当病人家属将所谓的怀疑精神病对象带来医院时,会有“专业人员”对“患者”进行一个精神评估,一旦患者的精神评估值达到了一个需要入院治疗的标准,院方便会通知家属准备好即将入院治疗的费用,即便很多时候那些人的病情只是需要一点适当的心理干预或是药物的辅助治疗,也会被捕入院在家属签署《治疗同意书》后,入院者的噩梦才就此开始,所谓治疗手段,以电击为主,药物为辅,在那些正常的医护们的眼里,这些人的皮肉甚至抵不过那些肆意在动物园里嬉闹的猴子。
住院费是每个月一万块,只要进入这里,最低“刑期”也要三个月,病人的死亡抚恤金是五万元,但除非是迫不得已,一般情况下,医院还是会出于人道地尽可能为病患们提供在这里生存下去的最低保障,被关进去尚存理智的正常人会被人通过电击的手段折磨成一只困兽,好让他们与真正的精神病人站在一起时不会穿帮,因此,就算是出了院,那些人也大多会变成那种后半辈子要通过药物来保持理智的行尸走肉。
“前两年还好,但是最近一段时间,隔三差五地就会出现几个因为忍受不了这样的折磨而选择在医院自杀的人。因为我们医院的管理一向很严格,按理说想自杀根本就不是一件容易事,所以就有人好奇他们是怎么自杀的,后来才搞明白了,为了死,那些走投无路的人,从很早的时候就开始偷偷积攒每天医院里固定时间段分发的安眠药,藏在袜子里,攒够数量了就生吞下去,大多时候,被发现时,身体都已经凉了半截了。”值班的那个小护士供述道。
小护士名叫李雨晴,今年25岁,22岁时毕业于一所私立的大专医学院,是被家里人托关系送到了四院上班的,也许是刚入院还不满三年,还没能习惯那种让人开了大眼界的所谓医院的管理秩序,所以同其余两个经验老道元老级人物没法比,被骆闻舟稍微简单地唬了两句,就将所有话柄子一点不剩地全都抖了出来。
“你也是人,看着那些最开始鲜活跳动的生命,一个一个地以一些最不堪的方式死在那种肮脏的地方,却一直无动于衷,冰冷得跟块石头似的,你明明知道这所医院里有这样的情况存在,甚至还不止一次地出现过,却在我们指名道姓地要把顾文琪带回来的时候出口阻拦,李雨晴,其实我很好奇,每每午夜梦回,当你想到那些因为你们的冷漠甚至于是一手推动惨死的冤魂的时候,真的还能安安稳稳地睡下去吗?”骆闻舟说。
“我…”李雨晴拳头攥得死死的,紧张得像是快要哭出来了一样,她死咬住嘴唇,直至将下唇瓣出来血来,才低声嗫嚅道:“对不起,我知道我特别对不起他们,可是…可是我好不容易才得到了这份工作,我害怕,我害怕我要是把这件事情跟别人说出来,我会丢了这份工作。我毕业的学校,本来就不太好,是一所私立的大专,很多医院一看我是这所学校毕业的,直接就不会考虑,如果我丢了这份工作,我还能干什么呢?”
一边是一份安安稳稳的工作,一边是一些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的生命,她或许认为,只要冷眼旁观,只要不去参与这件事,就能永远这么安稳下去。其实有点可笑,许多伟大的诗人,作家,都在不停地去赞颂生命的美好,生命的高贵,生命的不可多得,可是在这里,数十个人的生命,却抵不上一份,月薪都不到一万块的工作。
“可是你知道,你这种行为,属于知情不报吗?放在这个案件里,是需要承担法律责任的,少则一年,多则三五年。”陶然说道。
“三…三五年?”一听说还要坐牢,李雨晴顿时就哭了出来,“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做,我只是个管理的,把那些人送进医院,和做心理评估之类的事,我都没有插手过,为什么我也要坐牢?我什么都愿意说,可是我不想坐牢!我不能坐牢!我要是坐牢,我这辈子就完了!我真的不想坐牢…”
骆闻舟:你倒真是个神志清醒的正常人,听到要坐牢,还知道要为自己狡辩一下,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你已经做了那个冷眼旁观的人,那些人也都已经死了,如果这次顾文琪没有报警成功,也许她就会成为下一个,而你,依旧会选择以冷漠的态度来对待这件事,直至麻木。反正现在坐牢肯定是免不了的了,你现在所能争取的,或者说,是我们所能帮你争取的,就是尽量让你少坐一些牢,不过,前提是,你再也不能对我们有所隐瞒,如果说谎话,一律按做伪证处理。
“是…是,我一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警官,拜托你们,让我少坐一些牢,我…今年才二十四岁,要是坐牢就坐个三五年,我这辈子就完了!”李雨晴声泪俱下地演绎着迟来的忏悔,抓着骆闻舟的胳膊哽咽道。
即便费渡没在外旁听,骆闻舟也当然时刻保持清醒,坚守贞操地,一把将手臂抽了回来,“行了,别说这些废话了,这些忏悔的话,留着对受害人家属说去吧。继续你刚才说的。”
李雨晴只好颤颤巍巍地收回了手,抽噎了好几下才能以稍微正常的说话方式继续供述,“我…我说,我继续说。其实,在精神病院里,碰上精神病患者袭击医护的事件并不罕见,不过有一次,我在巡房的时候,突然就碰上了这样一个人。她趁我不备,死死掐住了我的脖子,当时我听得特别清楚,所以直到现在,也还是记得特别清楚,她当时趴在我耳边说‘我杀了你吧,让警察抓我去坐牢,至少比现在这样不人不鬼地活着,要快活一万倍。’那时,我真的太害怕了,就顺势用手上的电击枪电她,她当时抓我抓得特别死,出于本能的求生反应,我也将电击枪的电力里开到了最大,没多久,她的手就松开了,然后…然后她就死了。”
“那你这难道算不上是故意杀人吗?”陶然说。
“不!”听到“故意杀人”四个字,李雨晴的情绪就突然变得激动起来,乍一看,真真像极了一个疯到极致的神经病,“我不是故意杀人!我这算是正当防卫的!如果我当时不电她,那么死的就会是我,她就会掐死我,其实被电死,没有那么痛苦的,最大功率的电流,会在一瞬间导致心脏骤停,她不会死得很痛苦,可如果任由她掐死我,我会清醒地感觉到,自己的氧气一点一点地被消耗,直至窒息死亡……”
“你说被电死不痛苦,那难道就你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骆闻舟当即谁也不怕谁地严厉地地质问道。
开玩笑,要论气势,我们骆队哪里怕过谁?
“我…”李雨晴再次被斥得原型显现,“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那么做,可是我真的太害怕了,因为在此之前,已经死了五个人,我真的有想过去告发他的,可是我真的太胆小了,我就是个小员工,而他什么都做得出来,我真的怕他报复我 ,到时候也许,就不是丢工作那么简单了。”
“五个?是一个月五个的频率,还是一天五个?”陶然问。
“一个月大概五六个吧…”
“你所说的怕报复,是怕谁报复?吴良军吗?还是别人?或者是那个余宏滨。”
李雨晴又沉默了一阵,才从牙缝里挤出细若蚊蝇的话:“都有,吴良军是院长,得罪了他,就得离开医院,原来我刚进医院的时候,因为是新人,经常被人呼来喝去的,是余主任保护了我,我知道他有家庭,还有两个儿子,但还是跟他成为了那种关系,我怕,如果我把那些事情都捅出去,他也会因此受到牵连。”
“你放心吧,我们刚刚审过他,你那个余主任啊,是免不了要吃上个几十年的牢饭了,不过如果我们往下再查,再发现他有过更严重的作奸犯科的行为,判个无期徒刑,也不是没有可能。”骆闻舟说。
“无期…徒刑?警官…”
“诶~”没等她开口,骆闻舟就直接掐断了她的话茬,教她将求情的话咽了回去,“你可别说,还要为他争取什么减刑的,不合适!要争取减刑,要么是他本人,要么是他家属来为他求情,你这不黑不白,不伦不类的,有什么好替他求情的?”
“我…”
“行了,大致情况我们也都了解了,就先这样吧。”
“那个…警官,关于帮我减刑的事…”
“关于帮你争取减刑的事,我们既然承诺了,就一定会去争取。”陶然表示。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