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降下,星子闪烁,篝火静静燃烧,偶有几声木柴折断的噼啪声响起,倒显得有几分人气。
为什么会这样呢?
冥月司眼眸透着难言的迷茫,无措与焦虑。他从未有过这般情绪外露的时候,或者说他从没想过这种情况。他不禁抬眼,满目星光,闪闪烁烁,竟是茫然一片。他从不畏惧神明,甚至于憎恶,所以他看向月空,是他本能地对于自然的敬畏,本能地在极度迷茫的情况下向什么求助。
篝火燃烧,像是不管不顾似的,肆意,猖狂,以华丽妖艳的火焰祭悼自己的一次诞生。火光映在一旁昏睡的少女脸上,却不慎染上了惨白。
惨白的肤色,惨白的唇色,少女的模样让人情不自禁地联想起死亡,若不是胸口处还有微弱的起伏,无人怀疑少女其实已经死去。像是讽刺,夺走数人生命的人也逃不过死亡的影子。
冥月司抬头良久,直到颈脖有些酸痛才将视线缓缓下移,最终落到了少女的脸上,目光一瞬间柔和下来,像是凝视着最珍爱之物,不想失去,不敢失去,可终究难为。冥月司后知后觉地轻叹一声,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结果却是小影险些被她的武器吞噬,变成如今这副样子。
冥月司猛然死死握拳,甚至连关节处成了青白色也浑然不顾。说到底,还是他没能保护好她。眼前似乎又闪过那个在花谷里肆意奔跑,洒下一路笑声,软软糯糯叫他哥哥的女孩,他记得,那时他就暗暗发誓决心守护女孩一辈子,守护她最无忧无虑的笑容。
可是,他好像一直,一直都做不到呢。画面一变,漫天神族,少女化身罗刹,嘴角勾起弧度,却再没了曾经的天真,直冷到人骨子里。那一刻,他就食言了。
是啊,他已经食言过一次了。可为什么?为什么还有第二次呢?小影这副样子,绝不是一朝一夕,他为什么没有发现?明明他一直在她身边,明明他发过誓要守护好她。如果他发现就好了,至少,至少不会变成这个样子。冥月司心里涌现铺天盖地的自责,几乎快将他淹没,溺死在其中。
也许是上天不让人如意,冥月司忽听后方树林一阵异动,多年来的生死间磨砺出的条件反射让他迅速收敛好情绪,警觉起来,召唤出刹神,做好一旦出现敌人他可以带着小影全身而退的准备。
来者没有让冥月司久等,一只芊芊细手轻轻揽开树叶,欲揭开了他们之间最后的遮挡物,但在冥月司看清对方之前,那只手却顿住了。
“公子这般怕是不好吧?”来者语音带笑,手下动作继续,将树叶彻底揽开,笑吟吟地打量着离自己不过三寸的刹神,像是看见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片刻之后似是厌了,又将视线落到了冥月司身上,带着露骨的品评看着冥月司。
与此同时,冥月司也在上下打量来者。一袭银发,像极了漫天星子中流淌的银河,夺目,耀眼。赤瞳如血,凝的化不开,肤色几近惨白,就像死人一样。像是巧合,来着身着黑裙,只一对秘银耳坠点缀,极简的装束。
来者周身很平和,是的平和,几乎没有任何灵力波动,看起来也丝毫没有威胁。但,这里是天骄城外,每一个出现在这里的人都不可轻视,否则一定会为此而付出代价!
冥月司警惕身后重剑颤动,只要来者稍有异动,那磅礴的剑气便会轰然爆发。
女子明显看出了冥月司的警惕,却毫不在意,继续含着笑意道:“公子不必紧张,我只是来寻人罢了。”
冥月司看着女子,面无表情,只是细细思量了一番,然后低下了头,抚摸着怀中少女的秀发,才开口道:“这里没人!”
见冥月司答话了,来者明显高兴了许多,语气也轻快了些:“真的吗,可是我明明闻到了他的味道。”
冥月司微皱了下眉头,又很快松开,那表情面无波澜,好像没有看到身边女子,只是淡淡的又说了一句:“这没人。”
来者撇撇嘴,像是不太相信,不依不饶地追问:“真的没有?就是我的那个白痴弟弟,血崖子,吴迪。”
闻言,冥月司轻蔑的笑了一声,“那我似乎见过。”
来者似乎很满意冥月司的反应,像是高兴自己看破他的谎言一般,继续笑吟吟道:“看吧,你见过。”
“可惜他死了”,冥月司面上迅速恢复了平静,冷冷道回答道。那声音像是一柄利刃,刺破了夜幕。
“这样啊!”,来者有些失望,觉却丝毫不在意他的态度,她撩起自己的发丝,在手中把玩着。“死便死了吧,一个废物罢了。”态度之清淡,就好像只是丢去了什么不起眼的玩意。
“不过,那好歹也是我弟弟,总得给我一个交代不是么!”来者眉眼含笑,语气轻描淡写,也带了分笃定,不待冥月司开口,又道:“如此深夜,小女子孤身一人,公子便让我烤烤火,如何?”
不及冥月司拒绝,女子便自顾自地绕过悬在眼前的刹神,径直向火堆走去。
冥月司抬头看着坐在对面火堆的女子,篝火燃烧着,散发出温暖的黄色光芒,少女苍白的面色,在火焰的照耀下,显得有些迷离。
现在眼前的女子应该是血崖子的龙凤胎姐姐——吴怡。冥月司听过关于她的传闻,笑不过心,言不过情,前一秒谈笑风生,下一刻血流千里。
吴怡和血崖子一般大,也是最后一次参加这天骄大会了,上一届,她的排名还在血崖子之上,留下一世风名。
天骄第九,血公主,吴怡。
况且,很明显她已经知道血崖子是死在他们手下,思及此,冥月司眯起眼,冷冷的摇了摇头 只是那把重剑,依旧浮动在空中。
吴怡抱膝坐好,伸出手在火焰上烤起火,她唇红齿白,忽的嫣然巧笑,“公子好像对我有很大敌意呢,怎么,公子是在害怕?”
“可笑!”冥月司皱起眉,懒懒得拍了拍剑身,弑神剑嗡鸣一声,缓缓落在了低下。
“嗯,不错么,还挺绅士的,不想我那个弟弟”,吴怡转眼撇了一眼昏睡中的冥月影,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我那个弟弟,可不会怜香惜玉。”
吴怡又看见冥月司冷到极点的眼神,知道他依旧防备什么,耸耸肩,道:“我说过了,废物而已,我何必在意,你又何必在意。”
冥月司的眼睛里仍透着防备,只是收回了刹神。把注意力重新放在了怀中少女之上。“别搞小动作,否则,死!”
“白痴!”吴怡在心里诽谤道,然后随意伸了伸腰肢。
再然后,无视了冥月司的视线,非常自然又理所当然地退下了衣衫,露出了肩膀。
血族天生肤色苍白,细细撒上月色,竟是泛起一地光华,美得让人心碎。但最让人心碎的是,本该光滑完整的肌肤被数条金色纹路残忍割开,道道伤口皆不可愈。
每次血色灵力涌动,都回被金色纹路瓦解,一时间,那伤口竟是难以愈合。
这伤狠明显,是那个人伤的。而吴怡现在想必即便有此心也无力吧——她伤的很重。这般说来,该警惕的,反是吴怡才对,真真可笑。想着想着,冥月司心底微震一下,又看向那个女子,眸子微微闪了闪。
吴怡抚摸着自己白皙的肩膀,那金色纹路不断灼烧她的娇躯,吞噬着体内的灵力,偏偏自己还一点办法没有。黛眉微皱,媚眼低垂,贝齿轻咬,无奈的摇了摇头。
冥月司手指微扣,一股魔气缓缓缠上吴怡肩膀,渗入金色伤口,调息灵旋。
吴怡感到困扰她许久的疼痛总算平息一番,轻轻松了口气。旋即眯起赤瞳,眸中极快地划过一丝惊讶,似乎是对冥月司的行为不解,但又对冥月司这个意外的动作产生了兴趣,嘴角翘起了一丝弧度,就像捕食者见到猎物时所展现的兴奋。
“公子这般好心,小女子还真是受惊若宠呢,这伤倒是难缠的很,我小女子可是受了不少苦。”吴怡的声音像甜腻的麦芽糖,粘了人一身。
冥月司皱起眉,显然是不喜,“伤好了,就离开吧!”。
吴怡抿了抿嘴,毫不在意冥月司厌恶的表情,纤纤素手勾去衣带,又往下拉了几分露出了冰雪般的肌肤,她的神情自若,
“你做什么?别得寸进尺!”冥月司冷冷道,但比起刚才的冷漠明显显得有些底气不足,仿佛是乱了阵脚。
吴怡一听,乐了,故意挑衅道:“那你别看,我自己来。”闻言,冥月司眉头皱的更深了,想着让她自生自灭算了,何必花费功夫。
可当他目光瞄吴怡被金色纹路肆意凌迟的背部时,竟又是不忍。
“罢了!”冥月司冷冷的低呵了一声,随即甩了甩手,不耐烦的说道:“也不知道怎么排名第九的,弱成这样!”
数股魔气沿着吴怡的背部蜿蜒而上,如条条溪流悄无声息地滋润伤口。吴怡眉梢轻挑,显然对冥月司的反应很满足。
“我的实力,可不是公子能够知晓的,要不,等小女子好了,再登门拜访!”
轻挑而虚浮,吴怡吐了吐舌头,又一次轻轻抚摸了自己的背部,金色纹路被魔气污染,不一会,便被血色吞噬殆尽,冰肌玉骨,再一次出现在少女完美的躯体之上。
冥月司则是对自己行为认知没什么感觉,也许是今夜的星空着实美好,适宜忆故吧。
他想起了一个被他藏在心里很久的女人,久到他甚至疑心那个人是否真的存在过。她被世人称作蓝色妖姬,是他的母亲,虽然她身为母亲的时间并不是很长,但却以母亲的方式以最惨烈的样子结束了生命。
他记得数道金色纹路汇成最恶毒的诅咒,无情地绞杀。满溢太阳的金辉,却比幽冥还阴冷三分。
又是你呀,诺亚……
“唔……”一旁的冥月影颤了颤眼睫,发出一声呻吟,便睁开了眼睛。在她发出一点声响时,冥月司的注意就全部放在妹妹身上,一看到她苏醒立刻上前轻声询问:“小影,感觉如何?”
冥月影记忆有些模糊,隐约间想起自己好像又给哥哥添麻烦了,不由眼神黯淡几分,随即又强装出笑容,安慰冥月司,“哥哥,我没事了。我们去找殿下吧。”
冥月司迟疑了一下。想着小影身体虚弱,不便行动,但又想到小影之前的异常,若是拖久了不知会变成什么样,还是早些找到殿下为好。最后冥月司还是点点头,道了声好,又转头对旁观的吴怡道:“告辞。”
说完,就带着冥月影离去。吴怡望着他们逐渐模糊的背影,撇撇嘴,眉眼弯弯,露出了两个小酒窝。
“有趣的家伙!”
吴怡看着冥月司离去的背影,不禁笑了笑,体内一道道灵气鼓动,一只只血色蝙蝠,小巧而灵动。
“诺亚,你这个混蛋,下一次,你可就没那么走运了!”